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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2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宝安日报

母亲的青团(2)

日期: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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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农忙时节和父母弟弟下地,我也是笨手笨脚,憨头憨脑的。当然,此时母亲更多的是高兴,顾不得我因母亲吐槽而默默低下的头。毕竟这么多她喜欢的嫩艾草呀!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弯腰,蹲下,采艾草。母亲食指和拇指一掐,鲜嫩的艾叶尖就冒着翠绿的汁液握在手里,没几棵就有小把,再轻轻一抬手,艾草就跃进了篮子。母亲动作很快,手腕一点一点地,就像跳跃在一棵棵艾草上的小鹿。不一会儿,就有小半篮。我出神地看着母亲采,发着呆,有一搭没一搭地掐着艾草,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软绵绵的土地。

整片大地都是绿色的,说是披了绿的新装虽有点老生常谈,却最准确不过。这片绿色宽广绵延,绵延到另一个村落——春水潺潺,牧童短笛,屋舍零落,鸡犬相闻。赣西乡村之美,也就在此刻展开画卷。远处的黄牛带着小牛崽在吃草,三五成群,大概也糟蹋了不少母亲心爱的艾草吧。深灰色的那群,是水牛。就在那边,弟弟和他的小伙伴在放牛。把牛任意一丢,自己则和小伙伴们在田里翻跟头、摔跤、单脚“斗鸡”、打游击战,高的坎坡就是他们最得意的战壕……弟弟现今,也人已中年,满脸深沉。挂着近视镜,脚踩黑皮鞋;奔波走工地,熬夜改合同……他还记得放牛“斗鸡”否?

“在看啥呢?”母亲问。

“没看啥。”我答。

母亲已经采了一篮,我这里才几颗孤独地窝在篮子边角。我重新低头采艾草。这一片嫩绿的艾草长在田野里,散落在各种杂草间。一不小心采快了,就会有杂草混进来。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凤凰点头般快速地点采,浅采一手掌就往篮子里丢。手腕累了,又发发呆。无事掌心翻转,看着这翠绿的草,毛茸茸,绿葱葱,银丝绒毛,宛若新生儿脸上的细绒,亮晶晶带着银边。这时,我的手指全被绿汁所染。

“你的手还是蛮白的,读书人的手,就应该这个样子。”

母亲还是很喜欢我爱读书这件事的,虽然我并不算一个读书的人。母亲有点嫌弃自己的肤色,总觉得太黑。所以,对我不算太黑的皮肤,她一直很满意。有时梳头照镜子,我坐在旁边:“姆妈,你好看。”“我皮肤太黑哩,眼睛也不灵活。”母亲再次端详自己,很认真地说。母亲个子不高,中等身材。双眼皮,鹅蛋脸,大酒窝,长发乌黑,唇红齿白。我一直觉得母亲很好看,眼睛我觉得挺好,这却是母亲自我嫌弃的重点对象。但她这双慧眼呵,经常一眼看穿我,也一眼看穿他人的小把戏。

母亲说我手白,我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说话。对于别人的表扬,我总是觉得受之有愧,甚至尴尬。全然不似现在这般厚脸皮,没事就自恋一下,还找朋友同事要点表扬,大家哈哈一乐。

母亲采完一满篮,堆成顶,我半篮多一点儿。母亲把她篮子里堆不下的扒拉到我篮子里。“姆妈,我采的还不到你的一半。”“本来就没指望你能采几多哩。”母亲边扒拉边说。采完艾草,我们一起回家。那边,我一吆喝:“归且哩!”弟弟就蹦跳着牵牛回家,窝在一处的小伙伴也随之一散,各自牵着牛,歪歪斜斜地连成一串。走在乡间宽宽窄窄的软泥路上,大大小小的脚印浅浅深深,浅浅深深的脚印重重叠叠,重重叠叠的笑闹,脆脆清清……爱吹竹笛的小子,又吹着小调,长长短短、短短长长。

远山如黛,暖阳当空。

回到家,母亲做饭,我洗艾草。艾草倒在大盆里,倒上井水清洗。清冽的井水带着初春的寒意,冲击着这绿色的娇嫩。我轻抚一棵棵艾草,清去杂草,拣出土块,疏挑慢洗。洗去早春的新泥,洗去浅显的浑浊……弟弟无事,在旁边蹦来跳去,被母亲捉去烧火,愁眉苦脸的。

洗好艾草,午饭已成。母亲边吃饭边分工:“兰你和我去磨粉,敏你在家不要乱跑,看着艾草不要被鸡给啄了。家里的竹蒸笼我要先浸泡一下再洗洗,怪脏的……”母亲这时是高兴的,也是紧张的。手脚忙碌着,好像要筹备一件大事,仿佛周公要祭天地的礼节,所有琐碎的细节都考虑到。又是要和奶奶打招呼用她的石磨;又是要看看早上浸泡的糯米软硬程度合不合适磨;还要找箩筐把浸湿的糯米舀起来沥干;这里那里地找乱放的扁担,因为要我和她抬着糯米去磨……我舀糯米,母亲推石磨。舀糯米时,米和水的比例要合适。米太多易成粉,水太多易成浆。母亲笑着说:“你这舀米才是要动脑筋的活,我只是出力。”

等磨完糯米,再抬回来放置,开始舂艾草。艾草安置在舂臼里,用一个专门的大杵。这时父亲在家,就该出场了。但大多数情况是,父亲总在外忙碌。于是,这个体力活就自然是母亲和我的。舂臼里那些青翠欲滴,如翡似翠的叶子,这时开始流淌绿汁,流淌在舂臼里,在也流到了我的心间。我和母亲满头大汗之后,就是搓团子。雪白的糯米,翠绿的艾草连着汁,在大大小小黑黑白白的三双手间旋转滚动,一大筛子一大筛子的青白小团。等到我们的手都浸染成了“绿掌”,青团做成了。

上屉一蒸,就是母亲心心念念的美味了。

接下来,就轮到我和弟弟东奔西走。我们捧个碗,走在曲曲折折的乡村夜色、浅院深巷里,小心翼翼地。四围邻居,亲友故交,村中长者,他们的晚餐桌上,都有母亲的青团。

现今,母亲年纪大了,但依旧聪明能干,在村里的“农家乐”全面负责事务。我谑称她“胡经理”,她笑呵呵地不好意思,暗色的脸上有了红。我问母亲:“今年还做青团不?”她说:“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吃了,偶尔看到田里到处都是艾草,也想做,但太麻烦了。而且,现在大家日子都好了,也就不再需要青团抵饿,就更懒得做了。”

呵!母亲的青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