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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2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宝安日报

拜访季先生(3)

日期: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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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是幼稚。”我说。

“你这是啥话呢?”鱼泡眼明显不满。

“男人是为了女人而活着吗?”我问他。

“没有女人,活着有球意思?”鱼泡眼一脸不屑。

长久的沉默。

风停了,雪小了,但仍在下。鱼泡眼下了车,就在车边撒了一泡尿,撒完尿,又迅速上到车上来,把鸭舌帽拉得更低,在副驾上几乎缩成了一个球。

“哥,你不冷吗?还穿那么少!”微弱的声音从球体里传出来。

“明天更冷。”我说。

第二天,天已大亮,雪停了,果然更为寒冷。已经堵了一整夜,仍然看不到堵车的尽头。

副驾上的球动了动,咕咚一声像从深水里冒上一个气泡来,在车内显得特别刺耳。球又变成了人,眼还是鱼泡眼。

“哥,你不饿吗?”鱼泡眼有气无力地说。

“你饿了?”我问。

“哥,我真饿了,有吃的吗?”鱼泡眼问。

鱼泡眼远没想到,在这茫茫雪地中,竟然还有这种享受。当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片猪头肉和两瓶飞天茅台酒时,鱼泡眼哇地大叫了一声:“我的亲哥呀,真有你的!”

三十块钱买的便携式液化煤气和喷枪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其实,烧猪头肉的过程乏善可陈,不外乎把没刮干净的毛给烧干净,接着再把猪头肉彻底烧到熟而已。倒是接下来分猪头肉喝茅台酒更有意思。不得不说,猪头肉配茅台酒确实是猪头肉的最佳吃法,也是男人们的最爱。不知不觉间,便围了一圈人,且都是男人。有坐在马扎上的,还有坐在钓鱼箱上的,没有凳子的人就站着。

我开了一瓶飞天茅台酒,手里拿着小刀做了一个切肉的手势,对着周围的人说:

“想吃吗?”

“想!”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雪地里久久回响。

“不是谁都能喝茅台吃猪头肉,这是有条件的,每个人得讲一个故事,故事嘛,是自己干过的恶心事,记住哦,是令人恶心到倒胃的故事,越恶心越令人不适就有可能多喝酒多吃肉。相反,讲好人好事只能喝西北风了。一个故事换一杯酒,加一块猪头肉,干不干?”

我话音未落,鱼泡眼马上接口说:

“我先来!”

大概是饿瓷实了,鱼泡眼几乎是不加思考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读初中时,偷看过我表姐洗澡。我们家乡有一条河,河水很清,夏天的时候天气很热,很多人便到河里洗澡。那时候,我表姐寄住在我家,有一天傍晚,我表姐也偷偷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下河里洗澡,我刚好从那儿经过,其实隔着很远我就知道是她了,但我还是偷偷爬过去,躲在近处偷看。我表姐比我大六岁,坦白说,当时太阳的余晖照在河上,我看到了我表姐雪白的奶子。”

“值一杯酒。”我斟了一杯酒递给鱼泡眼,跟着又切了一小块猪头肉给他。

鱼泡眼吃了猪头肉,一口干了杯中茅台酒,马上又说:

“还有更恶心的。”

尝到了酒和猪头肉的香,一小块猪头肉和一小杯茅台酒根本满足不了他。

“好,你接着讲吧。”我说。

“我读高二时,曾经告发过我的历史老师。历史老师比我们大了不几岁,刚毕业就来教我们。有一次,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讲到日本时,她把日本讲得像天堂一样,还说我们要向日本学习,学习日本发展经济,还有民生等等。当天晚上,我就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揭发信,并把信寄到教育局。没过多久,我的历史老师就调走了。后来,听人说,她嫁了个小混混,小混混一喝醉,就要爆打我的历史老师。当时我听到这消息,心里头还特别高兴。”

“龌龊,值两杯茅台。”我先是切了两小块猪头肉给鱼泡眼,等他吃完肉,接着又给他斟了两杯茅台酒。

有了鱼泡眼作为榜样,其他男人纷纷仿效。一个个轮着说了一遍自己所干过的恶心事。我简单统计了一下,发现目前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出卖和告密。少年时偷看女孩子洗澡只能屈居第二位。至于偷女人内裤、胸罩等恶心事以微弱的优势排到第三,第四位才是卖假货。

这时候,第二瓶茅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猪头肉也只剩下一块猪鼻子。这时候鱼泡眼急了,他拿起喷枪开始烧猪鼻子,他一边烧一边说:

“这块猪鼻子归我了。”

“凭什么!”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有更火爆的恶心事。”鱼泡眼关了喷枪,语气平静地说。

“说来听听,不合格就喝西北风。”

“说吧,看你有多恶心!”

“我小时候弄死了我弟弟。”鱼泡眼话一出口,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时候我弟弟才五岁,我八岁。仅仅因为我母亲没分给我鸡腿,我就把我弟推到鱼塘里淹死了。我记得那一天是鬼节,家里杀了一只母鸡,在拜过祖先之后,母亲在砍鸡时,我和弟弟围在一旁,她顺手就给了我弟一个鸡腿。她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等到大家上桌吃饭,她把另一只鸡腿又给了弟弟。下午,大人都到地里干活了,家里只有我和弟弟。我本来不想带弟弟去玩,他非要跟着我。我当时也没想到有什么好玩的事,只是捡些瓦片到鱼塘边打水漂。弟弟有样学样,也捡来瓦片打水漂。但他打不好。我骂他是猪头。我弟说,猪头才没有鸡腿吃。我顿时火了,随手一掌就把他推到了鱼塘里。我看到弟弟在鱼塘里扑腾,吓得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弟弟已经沉下去了,我赶紧跑到地里找人来救。但一切都晚了。”

大家似乎也被他的讲述给吓住了,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吱声。

“够狠的,剩下的酒和猪鼻子归你了。”说完,我便把剩下猪头肉连同茅台酒瓶子都递给鱼泡眼。

鱼泡眼接过瓶子啜了一口酒,他没有马上吞下去,而是让酒在口腔里转了一圈才缓慢地咽下去,然后张开嘴长呼出一口热气,空气中满是茅台酒的酱香味。他喝一口酒,便咬一口肉,他嚼得很慢很慢,四周很安静,仿佛能听到他吃猪头肉的咀嚼声。

渐渐地,又起风了,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还没融化的积雪,漫天飞舞。鱼泡眼还在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吃着吃着,只见他脸上一行泪水在缓缓流下来,还没流到下巴,便给风吹干了。

“整整十八个年头了,我弟弟已经死了十八年啦!”吃完最后一块肉,喝干最后一口酒,鱼泡眼幽幽地说。

“人类真是挺恶心的。”我说。

太阳已经老高了。阳光照到雪地上,形成强烈的反射,特别刺眼。天空蓝得有点不真实,把四周的景色也衬得有点虚幻。此时,喇叭声此起彼伏,堵车在即将得到缓解时,手机微信突然收到秀芝的一条信息:

“季先生也是个骗子!”

“你见到季先生了?”我给秀芝回了一条信息。但秀芝没有回我,只是简单发来一行字:

“我快走不动了。”

过了一会,她又发来一行字:

“还是活不成自己。”

我给秀芝打电话,但电话没人接,又打微信语音,还是不接。我收拾好没烧完的煤气瓶和喷枪上了车,鱼泡眼也跟着上了车。车辆在缓慢移动,虽然车子已经开动,但发动机还没热起来,暖气一时间还是接不上来,车里还是冷。鱼泡眼一上车就哆嗦着手打电话。他开着免提,大概是觉得对方不接电话的可能性太高了,没必要把冰冷的手机贴到耳边来。不料电话那头竟然接通了:

“猪头,我在服务区!”

鱼泡眼愣了半晌,刚说,你等我,不料对方马上又挂了电话。鱼泡眼看了看我说:

“哥,您也听到了,她竟然,竟然还在服务区!哥,您好人做到底,再回一趟服务区吧,求求您了。”

鱼泡眼声音带着哭腔,就差眼泪没流下来。

“人类够狠的。”我说。

“我真的只是看了一眼,我对天发誓,只是看一眼,这也有罪吗?她竟然要如此折磨我?”

“你没罪,猪头有罪。”我说。

一个小时之后,我下了高速。车子沿着县道往回走,一路走走停停,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回到原来的服务区。一下车,鱼泡眼就四处找他老婆。我直接来到大厅,发现原来临时搭建起来的时光穿梭屋不知何时就拆掉了。一个穿着崭新貂皮大衣头发花白的老头在大厅里游荡,老头手里拎着一袋小吃,赫然便是马蹄馓子和红枣糕。那老头呢,正是昨天买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