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楚桥
男,广东化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观生》、《幸福咒》和非虚构作品集《人间大爱》。
一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貂皮大衣和飞天茅台之后,增加了一项:猪头肉——两片。
两片就等于一只猪头了。一般市场里的猪头都是起过骨的,对开再切成两大片。为吸引顾客,也为了有一个更好的卖相,老板现场用喷火抢直接喷烧,将没刮干净的猪毛烧掉,同时也把猪皮烧得焦黄。我最近对气味越来越敏感了,已经分得出烧猪毛和烧猪皮的不同气味。虽然都有蛋白质在高温中燃烧,但烧猪皮有充分的油脂参与,其气味更好闻,也更香些。我熟悉这种气味。每天,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我都准时六点钟开车到菜市场,主要为了侍候好秀芝养的三条拉布拉多。
我把写好的礼物单子递还给秀芝时,她瞄了我一眼说:
“合适吗?老公!”
在平时,秀芝要买什么,我从来没有意见。但这次拜访的人是季先生,我突然间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在猪肘子和猪头肉之间,我选择了猪头肉。
“猪头肉不好吗?”我问。
“你认为呢?”秀芝反问我。
“听说季先生喜欢吃猪头肉哦。”我说。
“确定吗?”秀芝问。
“除了爱吃猪头肉,坊间还传说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我说。
秀芝又瞄了我一眼,说:“好吧,明早分头去买礼物。”
秀芝说分头买,那猪头肉肯定是归我管了。我也很自觉地在第二天六点钟就准时到达市场。六点钟的菜市场,人声鼎沸,我站在肉档前,看着蓝色的火焰舔着猪头的表皮,发出一阵嗞嗞声,原本面目可憎的猪头被瞬间的高温逼出一层猪油来,一下子就让人有了食欲。
十个卖肉老板,九个是胖子。这个老板也不例外,大冷天,他上半身就套件羽绒马褂,露出一身白里透红的肥肉。胖子老板一边熟练地烧着猪毛,一边高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哩。”
“老板,你这个挺实用的,在哪买的?”
“你要买这个?”胖子朝我眨了眨眼:“你想烧哪地方的毛?”
“能烧狗毛吗?”我问。
“当然可以,这天气,正是吃狗肉的最佳时机!”胖子朝我呵呵一笑,露出一排烟牙来。
最后,经老板的指点,我在买了两片猪头肉后,还去市场外的五金店花了三十块买了三瓶便携式瓶装煤气和一支喷枪,以备不时之需。
出发前一天,天气突然变冷了很多,气温一下子降到0℃。我问秀芝,要不要改个时间。秀芝斩钉截铁地说:
“不改!”
“明天路上可能会下雪,下雪会堵车。”
“就算下刀子也要去拜访季先生!”
季先生是国内研究仿生人的大家,几部砖头一样厚的学术专著,随便拿一部出来,都能把人砸晕。
去年九月,秀芝在昆明听了一堂季先生的课,回来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说季先生在她最黑暗的时期为她指明了方向。
“一定活出自己的样子来。”这是秀芝的原话。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不,秀芝觉得必须亲自登门拜访,以感谢她导师季先生给她带来光明,同时也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二
出发前,秀芝把狗委托给邻居照顾,趁着她还没回来,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遗漏。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包括我买的两片被冻得硬邦邦的猪头肉。上车前一分钟,秀芝还打了个电话,但电话打不通。秀芝哼了一声说:“走吧。”
我们原计划从汉川入口上高速,先走一段沪蓉高速,再从喻家咀枢纽左转向北,走武大高速,然后一路向北,直抵京城。车子上了高速,还在沪蓉高速时,秀芝临时起意,要去汝南县看看梁祝的故乡。于是,我便在东西湖互通转到京港澳高速。
秀芝说要去汝南看看梁祝故乡,其实是个幌子。我知道秀芝曾在汝南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有数据证明秀芝在谈恋爱。具体和谁谈,不得而知,据说对方是个“书呆子”,特别擅长写古体诗。不过,秀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书呆子的消息了。
车子转到京港澳高速时,天色就开始变暗,四周的景色渐渐开启黑白模式。不久,滴滴嗒嗒的小雨就下了起来。
这零星小雨下得烦人,好在风不大,车子行驶稳定,速度也不受影响。不知为何,这次,秀芝破天荒没坐副驾,她坐在后排,最近秀芝在研究抖音,她刷了一会抖音后就开始打电话。这回电话倒是接通了,秀芝劈头就说:
“陆子安,你就是个骗子!”
陆子安是秀芝的前男友,原则上应该说是前前男友。在陆子安之后,秀芝还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不记名恋爱史,因为时间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陆子安住在城西的海岸城,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过二十公里左右,秀芝每个月都会找时间去一趟海岸城。每次从海岸城回来,秀芝对我就诸多要求。我偶尔没按程序办事,她能逐条数说我半天。
自从秀芝从昆明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她去找陆子安了。那段时间,秀芝突然爱上了跳芭蕾舞。每逢周六,我开车负责送她到小天鹅艺术馆楼下,她自个儿上三楼学跳芭蕾舞。我呢,自然是回家等秀芝的电话。
雨似乎是要停了,自动雨刮器很久都不动一下。秀芝的电话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陆子安,你说,你到底是哪根线搭错了?每次都是我主动去找你。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上次我去看你,说好你带我去找季先生,结果呢,你把我扔半路上,这笔账怎么算?还有,最近这次更离谱,你有什么理由要求我一切都要服从你呢?骗子!”
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我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秀芝,秀芝现在也知道打扮了,她略施粉黛的脸现在变得微红起来。我问秀芝要不要去服务区休息一会。秀芝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朝我大喊起来:
“不,不休息,继续开!骗子!”
雨早就停了。天色却越来越暗。不久竟飘起了雪花,零星的雪花仿若细碎的银箔,自铝灰色的天幕翩跹而下,还没落到挡风玻璃上,就已经被风刮走。
“陆子安,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对你算是彻底失望了。上次在昆明,你竟然在我眼皮底下,跟我的闺蜜眉来眼去,你大爷的,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我要是再去找你,我就把双脚剁了当废品卖!”
停了片刻,电话那头似乎也没有声音了,我又从后视镜瞄了秀芝一眼,见她咬牙切齿地说:
“陆子安,你给老娘听着,从此之后,我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
秀芝终于挂了电话,雪下大了,纷纷扬扬起来。越往北走,车内也越冷。路面有点湿滑,车速一放慢,车子也多了起来。
“我是不是太啰唆了?老公。”秀芝突然问。
“陆子安真的是个骗子吗?”我问。
“对,他是个骗子。”秀芝说。
“那么,我呢?”我问。
“你是我老公,你是好人,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秀芝说。
“乐于助人?”我说。
“对,你不要怀疑。”秀芝说。
大概走了差不多三百公里,快到汝南时,秀芝说要到服务区逛逛。我看了一下导航,离最近的服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