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黄河
筷子在乡下是一种神器。
很多人围着一口大锅,可以不拿碗,但人人手上都拿着一双筷子,把大锅里的菜送到各自的嘴巴里,吃得大汗淋漓,实在是畅快。
要是谁手上没有拿上筷子,会急得团团转。乡下没有金筷子,也没有象牙筷子,只有竹木筷子,可是他们把筷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装筷子的篓子。
一篓子的筷子,整齐地立在那里,细头朝上,粗头朝下,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们,淘米、烧火、择菜、炒菜,等到把饭弄熟,就该它们上阵了。
母亲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拿双筷子来”。我最喜欢听这句话,一放学,菜还在锅里,母亲说,拿双筷子来,我知道,一定是有我喜欢吃的菜了。果然,乌黑的铁锅里煮着鱼,虽说只是一条很小的鲢鱼,可是那鱼配上地里新鲜的青辣椒,一面已经煎得黄黄的,鱼皮在汤汁的蛊惑下,正松软地飘荡。我拿了筷子,一下擢起一块带鱼皮的鱼肉,真是鲜嫩甜美,让人甘之如饴。
有一次我从一五保户家门口走过,只见那老人在天井边放了一口砂锅,砂锅下面的柴火正旺,他揭开陶盖,一股白花花的热浪冲了上来,他把头伸到一边,微微闭上眼睛,右手把一双筷子伸了进去,用劲往下插,而后把筷子抽出来,伸出舌头吮吸了一下,那享受劲儿,真的是太爽了。我闻到那是鸡肉的香味,村子里的人,都喜欢把一整只鸡放到锅里煮,生熟的把握,全看插筷子的感觉。
家里的筷子都是父亲修制的。家后面有不少竹子,父亲空闲的时候,砍下一根竹子,取一筒竹,劈一把小竹柱,然后一根根慢慢地修,所以家里从来不缺筷子。
小时候我喜欢咬筷子,看到桌子上没有喜欢吃的菜,我把筷子放在嘴里狠狠地咬,所以只要见我咬筷子,家里人就开始商量要改善伙食了。等到能上大桌吃饭,我拿上筷子,就有了敬畏之心。大人还没上桌,不可拿筷子,放在远处的菜,不可以站起来夹。
村子里,只要有人在吃饭的时候到家里来,都会很热情地拉那人吃饭,说,不就是多一双筷子吗。有时候乞讨者站在门边,我跑进屋子舀一瓢米,准备给那人。母亲忙说,都到了吃饭的时候,就给他一筷子吧。母亲用自己家里的碗,盛一碗白花花的米饭,然后拿起筷子,夹一些菜,满满一碗送到门口,那人颤巍巍捧着自己手上的碗,母亲把饭菜都倒过去,那人从自己乌黑的袋子里摸出一双同样乌黑的筷子,飞快地扒着碗里的饭,一双筷子不停,吃完后,乞讨者把一双筷子架在碗上,双手合十,向我们一家人致谢。
村子里很多事情喜欢与筷子扯上关系。在池塘里抓了一条鱼,会说,还没有一筷子长呢,不稀罕。地里的苗长起来了,会说,比一筷子还长呢,真高兴。使筷子也有很多讲究,不能拿筷子敲空碗,说讨米的才那样;不能拿着筷子指点别人,没家教;结婚的时候,要用红纸包几双筷子放在被子里,这样一生都不愁吃;逢年过节,在桌子的一方,放上几双筷子,祭拜祖先。
母亲和隔壁左右关系都挺好。有的时候,母亲在别人家里坐,人家煮了好吃的,不管多少,总会给她分享一些,母亲回家的时候,手里举着筷子,上面插着那好吃的,有时候是一块肉,有时候是半条鱼,有的时候是一个红薯、几块芋头。
想起了乡愁,就想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