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实力散文家2025-04
詹谷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广东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业余从事文学创作三十多年,出版小说集、散文集和长篇人物传记十二部。作品被《小说月报》《读者》《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名作欣赏》转载,被收入数十种选本。
一
用大清国的龙袍装饰的石质界碑,坚硬地立在北仑河的出海口。竹山村用一个寂静的小土坡,安置了这块高1.7米、宽0.7米、厚0.4米的海蚀岩,这块普通的岩石,被赋予了大清国一号界碑的身份,从此让它在人类的眼睛里高贵庄重起来。
作为一个帝国边界的标志,界碑的准确位置,应该位于北仑河的主航道中间,但是石头的力量和高度,均不是河水的对手,所以,它最终选择了退却,在竹山村的一个小土坡上,展示一个国家领土的威严。
最少的文字,往往具有最重的分量。“大清国钦州界”六个繁体汉字的重量,远远超过了这块石碑,它以一张帝国的面孔,让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显得神圣不可侵犯。界碑上“光绪拾陆年贰月立”和“知州事李受彤书”的小字,只是主文字的说明和陪衬。
我在界碑不远处,意外找到了李受彤。这个时任清朝政府界务总办和四品顶戴的直隶州知州,以一尊青铜雕像的庄严,立于他曾经许多次勘察留下了脚印的地方。于我而言,李受彤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一个人的名字和形象,被坚硬的青铜固定和塑造,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不朽之人。
李受彤这个连生卒年月都被时光遗忘了的广西临桂人,被立像者用文字固定在石头的基座上:
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任钦州知事。光绪十四年(1888年),钦州改直隶州随晋升知州。李在任期间,迁移书院,奖励文人,以礼耆者,受到好评。唯其施政,崇尚刑威,对大小盗贼,多施重刑,民多敬而生畏。
用现代汉语写成的颂词,缺乏文言气质,显得千人一面,这些共性的评价,并没有深入到界碑的内部,它不会让一块冰冷的石头,显示出人性的温度。幸好,我在《作品》杂志刚刚读到的长篇散文《黑旗挽歌》中,看到了惊心动魄的历史真相,找到了“勘界”“谈判”“条约”这些面目沧桑的词汇。
作家朱零的笔触,深入到了刘永福和黑旗军在越南的大大小小战争。占领越南之后的法国军队,不断北进,觊觎中国。中法战争爆发之后,清朝老将冯子材在镇南关大败法军,收复战略重镇谅山,刘永福则率领黑旗军,在临洮击溃法军,收复了十多个州县,有战场有利的形势下,清政府却采取了退让政策。在1885年6月与法国签订的《中法越南条约》中,中方承认了法国对越南的殖民占领,从此结束了自宋朝之后中国历代王朝与越南的藩属关系。中法双方派员共同勘界,就是此条约的规定和约束。
在这种情形下,钦州知州李受彤走到前台,就成了必然。
二
朱零的长篇散文,没有触及界碑,却写到了界碑之前的历史和刘永福、冯子材在越南战场的光辉战绩,那是战争的丰碑。
朱零笔下的七爷朱信华跟着刘永福和黑旗军在六安州、保胜、河阳、宣光、兴化、太原、谅山等地转战的时候,“越南”还孕育在“安南”这个名词的母腹中,刘永福和他的黑旗军,还没想过,他们呼啸而过的山水间,还会有“边界”和“界碑”这些名词,羁绊他们前进的马脚。
刘永福和黑旗军的胜利,超越了“边界”的约束,那个时候的北仑河,在黑旗军的铁蹄下,只是一滩浅水,兵马涉水而过。在《黑旗挽歌》的描述中,“黑旗军刘永福的名声,响彻整个安南,越王屡次给予褒奖,三圻巡抚也多次夸赞:‘巨患悉除,万民戴德,朝廷倚备,有若长城。’中越边民无不额手称庆,纷纷担粮送米,以表慰问,并请求刘永福的黑旗军继续驻军,庇护百姓生灵。”
广西提督冯子材率二十营人马奉命进入越南的时候,是清同治八年(1869年)。冯子材的使命,是围剿被刘永福击败之后逃回了老巢河阳的盘轮四。盘轮四的黄旗军不是刘永福黑旗军的对手,但逃回河阳之后的盘轮四招兵买马,合并各路残匪,以两万多人马的阵仗,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盘轮四惧怕黑旗军,却不惧怕越南王室军队,越南军队的围剿,从来没有对盘轮四构成威胁,反倒是成了为盘轮四运送弹药粮草的后勤部。朱零“盘轮四非常喜欢跟越南兵打仗,玩儿似的,就把成千上万的物资搬回家了”的语言调侃,成了越南王室“快马加鞭,千里加急,向慈禧太后求救,快派大兵来河阳,消灭盘轮四”的原因。
1818年8月出生于钦州的冯子材,年长刘永福近二十岁,却是刘永福的同乡。他父母早亡,年少时就独立谋生,做过木工,放过牛,经常流浪街头乞讨的经历与刘永福颇为相似。
冯子材时代的边境,几乎就是一道乡间的田塍,冯子材扬鞭催马,进入越南,剑指盘轮四。冯子材不是莽夫,他对小老乡刘永福在保胜几乎全歼盘轮四的事迹了如指掌,他在向河阳开进的同时,派出他的心腹大将杨瑞山和冯月亮,前往保胜,向刘永福赠送五品蓝翎功牌,同时请求刘永福派兵助阵,攻打盘轮四。
刘永福进入越南的时候,并没有界碑警示和阻拦。和冯子材朝廷派遣的援助性质不同,刘永福是为了躲避清军追剿而逃难异国他乡的,越南的史书,记载了刘永福的轨迹:嗣德二十一年(1868年)春,清地股匪盘文义和梁文利等挂白旗号扰掠六安州(属宣光),省臣潘文述督新降头目刘永福等剿之,帝令兼督臣阮伯仪熟筹剿抚,处置要永无碍。
李受彤代表中国在谈判桌上同法国人的交锋,早在刘永福时代就开始了。只不过,刘永福的手段是武力,是两军的生死决战。对垒双方的指挥官,一是中国人刘永福,另一方是法国人李维业。
李维业顶着海军上校、南圻法国海军司令员的头衔,指挥法军攻打北圻。毕业于法国海军军事学校的军官李维业,另外一重身份是颇有名气的作家。他经常出没于巴黎的多个文学沙龙,与文学名家福楼拜、小仲马密切接触。他有参加过塞瓦斯拖坡战役和墨西哥战役,镇压过法国非洲殖民地人民起义和欺骗柬埔寨国王并取得在柬埔寨贩卖鸦片专利的经历。李维业头顶上的光环,并没有成为刘永福的压力和负担。刘永福将战书张贴在河内城的东南门上:“约于旬日,于怀德府空旷之地交战,共决雌雄。”
李维业丝毫没有犹豫,他的回复是,5月18日出兵怀德府,攻打黑旗军。
被后人称为纸桥大捷的战果是,李维业死在黑旗军的大刀之下,他的脑袋被人割下来,别在裤腰带上,上下颠簸。
刘永福大胜法军的消息越过没有界碑的北仑河,迅速到达清廷。广西布政使徐延旭上书朝廷,为刘永福请功。广西提督黄桂兰,则将自己部下一百多人交由唐景崧,请他带去越南,暗中加入黑旗军。
清廷的表态,出现在1883年10月。清政府下诏,令云贵总督岑毓英资助刘永福抗法:“刘永福矢志效忠,奋勇可嘉,著赏银十万两以助兵饷。”
三
刘永福在越南的倥偬岁月以及他在光绪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