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靖
前几天，给朋友买生日礼物，大数据推荐给我一朵绒花，看着十分新鲜。想着朋友喜欢汉服，跟绒花也很配，于是连忙下单。实物寄到手里，颜色清清淡淡的，我把它拿在手里仔细看，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过年最盼望戴的红色绒花。
小时候，妈妈的柜子里有一个专门放绒花的盒子。里面有各种好看的绒花、绢花。绢花在平常日子里也能戴，但是大红色的绒花只有过年才能戴。没事儿的时候，我经常打开盒子，轻轻摸摸漂亮的绒花，戴在头上照照镜子再珍惜地放回去。妈妈要是看见了，就笑着说：“小孩儿盼过年。”那时的我是真的盼着过年啊：穿新衣服，戴漂亮的绒花，吃一桌子的美食。
对戴绒花的期待，从腊八开始就藏不住了。最迟腊月初十，我就会吵着让妈妈去古文化街挑选绒花了。街上人来人往，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沿街卖绒花的老艺人，熟悉的人都喊他“穆先生”。他一只手拿着一个长柄铴锣，时不时轻敲一下，招揽生意，另一边肩膀挑着一个带提手的圆屉，古朴中带着岁月的痕迹，让每一个触摸到它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来自传统文化的温暖与匠心。
穆先生的绒花格外受欢迎，人们热情地将他团团围住，这时，他慢吞吞地用带点苏北的口音说：“有的有的，莫急莫急。”便轻车熟路找到一处干净平整的角落，将肩上的蒸笼屉子放下来，腾出双手，麻溜地铺开黄色牛皮纸，再把小屉子一个一个抽出来，排列在牛皮纸面上……
孩子们好奇地揭开盖子一看，只见，八个小屉子里都铺了一层绒布，上面码着层层叠叠、微微颤动的绒花。小屉子里的朵朵绒花让我想起诗句“吐尖绒缕湿胭脂，淡红滋，艳金丝”，绒花有8字形、双8字形的，还有梅花形状的。大一点的绒花，像一朵月季花。还有的绒花是两朵小绒花连在一起，带几片绿叶子。其中一个屉子里放着两朵粉色的饱满莹润的花。穆先生说，这是牡丹花，成本高，都是桑蚕丝染色后做成的，每一朵花都有一个插针。初见牡丹花，小小的我被它的精致震撼到了，蚕丝吸收阳光，平添一层雍容的质感。
“啧啧”的赞叹声不绝于耳，红色的8字形、双8字形的小绒花很快就卖完了。妈妈和她年龄相仿的姨娘、大婶们都买了这种绒花，一个劲地夸赞穆先生做的绒花既便宜又好看，还方便佩戴。小孩子们也美滋滋地选到了自己心仪的绒花，插在发辫中，赞美声此起彼伏，气氛渲染到此刻了，穆先生总是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头上戴红花，才算过新年。”仿佛是一个固定仪式，穆先生说完这句话，就收摊了，拍拍身上灰尘，高高兴兴地去置办年货了。
围观群众四处散开，妈妈和街坊邻居边走边聊，说一些关于穆先生的事情，原来穆先生是徐州人，绒花是穆家世代相传赖以生存的祖业，祖祖辈辈肩挑货郎担，走到哪儿，卖到哪儿，不仅靠技艺安家置业，还把绒花的美丽与美好带到所经之处，成为四下乡邻尊敬和仰慕的手艺人。
“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去年正月，听妈妈说，穆先生因中风突然去世了，那些儿时熟悉的街巷，再也找不到卖绒花的货郎了。在巨变的冲击下，守住传承的人寥寥无几，但穆先生的绒花带有机器无法取代的温情，时至今日，依旧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