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几岁初入职场的时候,一位女性前辈曾同我说过这样一条理论:所谓“与众不同”,就是敢于在别人穿晚礼服的场合穿白衬衫牛仔裤,在别人穿着休闲的时候反其道而行。记得当时我是这样问她的:比如,在麦当劳穿曳地贴身丝缎连身裙吃薯条,如何?她大笑道:不是不可,而且,最好身边有个登对的男人能在你冷的时候为你披上西装外套。一个年代过去了,再次想到我与她之间的这一番调侃,仍觉有几分趣味。
年纪尚轻之时,总觉独出心裁理应是寻常状态,标新立异就该是长久追求,倒也不是害怕泯然于众,只因认为若不在苦短人生之旅创一些新意,寻一些挑战,便会少了很多奔头儿。光阴倏忽流走的这些年里,倒觉得创新求变,与众不同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更难能可贵的其实是得体。
家中一位女性长者,素来追求整洁之美,至九十六岁离世时都未放松过对仪容的要求,即便是在卧床不起的那几年间,也依然维持着几样雷打不动的习惯,颈间总有一条丝巾熨帖地衬在衣领与皮肤之间,枕下总有一方薄帕叠得工工整整以备不便以毛巾擦拭之需,腕上总有一只小巧机械表,浅金色表盘,罗马数字,幼细指针,深棕色表带已然在多年间换过不知几次,但何时看,都不见明显磨损,只有旧旧的,哑哑的光泽。晚辈们调侃她:不是有挂钟吗?戴手表何用?她只是笑笑,按时给那表上弦,像这些年从未变过的许多事。时间的意义,于有些人,是一世得体。
自然,得体关乎外表,但并不需要以奢华侍,甚至,简、净、朴、素,往往都很得体。牙齿、指甲的洁净,衣领、袖口的无渍,身姿挺拔如裤线笔直,发肤亮泽如鞋不染尘……将这些尽数打理妥当并不需要太高成本,却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到。外表的得体,少不了对细节的关注,穿衣前烫平皱褶、去掉毛球、修剪线头,无一不是小动作,但做与不做,质感相差极大,而那些宽窄长短之间的分寸之差,却可令形态呈现显而易见的分别。越能理解得体的微妙,就越能享受得体的乐趣。
得体,关乎品位,懂得如何照管姿容只是最浅层的常识,明白怎样待人处世才是最核心的智慧,是否“有品”,其实是评判一个人内与外的极高标准。在意这一点的人,首要须知得体应是自律准则,却非律他之法,换言之,你可以要求自己气味怡人,却不能要求人人芳香四溢,世界,并不是为某个“我”而定制的花园。接受人的参差,物的差异,事的分别,在其中不改变对自己的要求,认清人无往不在洪流之中的现实,如果不能改变潮水的方向,至少不被改变自己的轨迹。从善如流,何尝不是得体?如此,既不必自我标榜,亦无须盲目助人,各自目标不同,道路自然有异,允许他人成为他人,允许自己成为自己,接纳与宽谅是你能送出的礼物,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你自己。若得体是长久功夫,那爱自己又何尝不是终身功课?得体地对待你自己,因为你本来就应当,因为你本来就值得。
(作者系策展人、文化公司创始人、福田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