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左
11月15日在厦门举办的第3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上，83岁的上海电影译制厂语言表演艺术家乔榛在旁人搀扶下，登台捧起了分量沉甸甸的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
乔榛在六十年的配音生涯中，曾为一千多部译制片配音，赋予角色以灵魂，性格迥异的角色经他演绎，成为镌刻在国人记忆中的经典。那浑厚磁性的嗓音，被观众盛赞为“最有正义感的声音”，更化作几代中国人共同的听觉记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不仅吹活了经济，更推开了文化交流的大门。彼时，一部部译制片跨越山海走入寻常巷陌，成为国人眺望世界的窗口，而乔榛正是架起这座文化桥梁的杰出使者——他用声音让罗伊的深情、奥斯瓦尔多的洒脱跃然耳畔，让不同国度的故事拥有了触动中国观众的力量 。
这位配音界的泰斗，与太仓有着一段温暖的不解之缘。作为曾任职于太仓电视台的从业者，我至今珍藏着与乔榛老师相遇的难忘记忆。
1999年12月16日，“太仓学生民乐一团成立暨上海艺术家与璜小学生同台献艺”晚会在璜泾镇举行，乔榛老师受邀担任这场晚会的主持人。
那是我初次与这位“声界传奇”相见。接近1.8米的身形，挺拔俊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更衬得他温文尔雅。在此之前，“未见其人，早闻其声”，他的声音早已通过电波与银幕传遍大江南北，无论是白发老者还是垂髫少年，无不熟知这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所谓“如雷贯耳”，绝非夸张！
洽谈采访事宜时，乔榛开口便是那熟悉的译制片腔调，温和地约定演出结束后接受专访。没有名人的架子，不见明星的倨傲，那份深入骨子里的谦逊，与他的声音一同深深印在我心间。
那时的璜泾镇影剧院条件简陋，舞台设施陈旧，音响灯光效果平平，寒冬腊月里更无空调抵御严寒。我留意到，为了呈现最佳的舞台形象，乔榛老师始终身着笔挺西装，不曾披过御寒的羽绒服。大幕之后，昏暗的光线中，他独自伫立，低头默诵着主持串联词，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反复斟酌。一位受人敬仰的艺术家，对待观众如此尊重、认真，没有一丝懈怠。当大幕缓缓拉开，他精神抖擞地走上舞台，那标志性的、令人痴迷的嗓音穿透简陋的音响，在小镇影剧院里久久回荡，瞬间将全场观众带入了声音的殿堂。
很多人不知道，乔榛艺术之路的起点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演员。1980年上映的科幻电影《珊瑚岛上的死光》中，他饰演青年科学家陈天虹。坦白说，相较于后来配音艺术的巅峰造诣，他彼时的银幕演技略显青涩。我当年特意观影，因早已沉迷于他在多部译制片中的配音，难免生出些许失落。
命运的转折出现在1971年。这一年，乔榛被借调到上海电影译制厂，为歌舞爱情片《红菱艳》配音——这是他与译制片的初次邂逅，自此便深陷声音的世界难以自拔 。从《魂断蓝桥》中深情款款的罗伊，到《叶塞尼娅》里风流倜傥的奥斯瓦尔多；从《寅次郎的故事》中率真可爱的寅次郎，到《安娜·卡列尼娜》里复杂深沉的男主角沃伦斯基，他以“字斟句酌、魂的再塑”为准则，让一个个异国角色通过汉语配音拥有了鲜活的生命。
艺术之路从非坦途。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正当乔榛的配音事业如日中天时，病魔却接踵而至。癌症、心梗、脑梗等病痛多次袭来，但他凭借着坚忍不拔的意志力与病痛抗争，以一个“硬汉”的形象屹立不倒。即便身体饱受折磨，他也从未放下话筒，晚年还牵头将《大李、老李和小李》等影片译制成沪语版，坚守在译制艺术一线 。
在第3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的领奖台上，乔榛握着奖杯，深情款款地说道：“做得不够，受之有愧，继续努力，追梦不息 。”这句质朴的感言，既是艺术大家的谦逊自勉，更是他跨越六十载艺术人生的真实写照。那道穿透岁月的声音，那份扎根心底的匠心，不仅成就了中国译制片的黄金时代，更成为激励后辈的精神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