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华
清晨,推开窗户,冷风拂面,窗外的地坪上已是满地枯黄。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打酸枣的事。
打酸枣,自然少不了一根足够长的竹竿。可山里的酸枣树偏偏长得任性,动辄蹿上两丈高。扛着竹竿满山跑自然不像话——笨重不说,还惹人笑话。但那黄澄澄、亮晶晶的诱惑悬在枝头,谁又能忍住不伸手?那么,就得有爬树的本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山野,我们的零食都得向自然讨要。肚饿了,嘴馋了,目光便投向山间的酸枣树。七八月光景,草木疯长得快要吞没山路,酸枣树高高立在灌木丛间,像骄傲的少年。这时的枣子还青着,一颗颗深藏在枝叶间,像不肯醒来的翠玉珠子。
酸枣树也真是的,像是要保护酸枣不被人摘走似的,一丈以下的树干溜光水滑,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可这难不倒我。双手一抱,两腿一夹,三下两下就蹿上去了。直叫树下的人咋舌:真是比猴子还灵巧!
摘回的青酸枣,咬一口,酸劲直冲脑门,牙都要软掉了。但我自有妙招——把青青的酸枣埋进稻谷或米糠里。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木桶前,小手轻轻拨开谷糠,屏息查看:青涩的酸枣可曾偷染上一抹鹅黄?
记得那个周末,姐姐的三个同学特意从八里外的村子赶来,每人挎着竹篮。她们在姐姐那儿听说我擅长爬树,便软磨硬泡地邀我上山。我本不愿去,直到姐姐揪住我的耳朵,才勉强应下。
我知道哪座山的哪处坡上长着最好的酸枣树。翻过低矮的山岭,攀上更高的山头,来到酸枣树下时,她们在灌木丛里弯腰寻觅偶尔掉落的果实,而我已利落地攀上高枝。
此时的酸枣正处在青黄相接的妙境,像半醒的梦,悬在颤巍巍的枝头。我小心采摘,统统兜在撩起的衣襟里。待攒了满满一兜,猛地往下一倒,噼里啪啦一阵响,底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哎呀”声!
下山的路上,姐姐的同学不停地揉着脑袋。还有人偷瞄我,见我憋着坏笑,立刻疑心:莫不是刚才在树上时,这小子故意瞄准了丢?我赶紧转身,肩膀却止不住抖动,心里早已笑开了花。
其实打酸枣最好的时节是初冬。这时山上的树叶大部分都落尽了,酸枣树也去掉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满枝丫黄澄澄的酸枣,在冬阳下亮得晃眼。爬上树轻轻一摇,熟透的酸枣便如金雨簌簌落下,在枯草丛里滚得到处都是。
这时的酸枣色泽鲜艳,果肉饱满,汁液丰沛。坐在树杈上,拈一颗在掌心,但见它黄得透亮,像凝固的蜜糖,送入口中,八分甜裹着两分酸在舌尖化开,连枣核都舍不得吐——难怪古人要说“囫囵吞枣”呢!
早些年回老家,在城里集市见到卖酸枣的,一问竟要二十块一斤。不由暗笑:从前漫山遍野任我们采摘的零嘴,竟然成了稀罕物。
如今,那个在树间灵活攀爬的少年早已远去,故乡也成了千里之外的故园。只是每当北风乍起,总会在某个恍惚的瞬间,听见酸枣簌簌落地的声响,看见那个撩起衣襟的男孩,正把整个童年的酸甜都兜在怀里。
而昔日的蓝天下,山坡上,阳光正好,那金黄的酸枣雨,一直下到了今天,让我身在外乡,犹似置身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