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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性精神对抗时间牢笼_江苏法治报_2025年08月06日A03

日期: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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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3版:文 苑       上一篇    下一篇

南通人丁捷,少年即成名。我们还在学写作文的年龄,丁捷的诗歌、散文已经印上了作文选。童年写诗,少写小说,中年绘画,迄今出版了文学艺术作品三十多部。在当代作家中,丁捷显然是个“异类”:他创作之驳杂,涉猎之广泛,风格之多变,很难以某一身份对他进行归类。

他的长篇小说《依偎》被译成多国文字,获得国内外七项文学大奖,这可妥妥的算纯文学;他的绘画入选巴黎卢浮宫等世界多个城市的重要艺术展项,可证其绘画水准真不是玩票。他近年推出的纪实作品《追问》《撕裂》等“问心”系列,发行过百万册,读者遍布全国各地,显然又让他步入超级畅销书作家行列。然而,尽管他著作等身,却又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不识人间烟火的“空头艺术家”。他机关、企业都历练过,又赴新疆等地工作过,这又让他的艺术之树扎根厚重现实,直面人生风雨,而不仅仅是供人观赏的盆景、塑料制成的插花。

最近,在丁捷的创作履历中,又新增了一本独特的诗画作品《时间投下的诱饵》。这是一本融短章、诗歌、绘画的多重体裁,极具性情与浓郁的未来主义色调的“诗画集”。

全书分为两辑,辑一“我偏是一尾鱼”,辑二“我们夜游不醒”。书中的诗均配以强烈个人风格的“针管画”,主打线条写意,黑白分明。这些画作完全摈弃绚烂色彩,即使有个别的色彩出现,也是以南通著名的印染花布的藏蓝色调为主,线条缠绕,意象奇诡。这些画是诗的注解,也是诗的延伸,构成了一本艺术、先锋的“诗画集”。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中国传统文人“诗意地栖居”的理想境界。但是,随着现代社会分工的加剧,别说达芬奇这类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家很难出现,就是王维这样诗画合一的艺术家也不可多得。诗人失去了涂抹美的能力,画家失去了感悟美的诗意,艺术个体的原子化、艺术门类的专业化导致我们逐渐陷入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此时丁捷持续不断推出诗画作品,如《心画》,如《时间胶囊》,如《时间投下的诱饵》,正是对这种艺术融合传统的致敬,也是对“有意味的形式”的当代创新。翻开全书,诗歌的简短与线条的简洁相互映衬,相得益彰。诗的意象与画的隐喻共时并置,动静驰骋。诗歌回到心灵,绘画回到线条,简单的,反而是最好的。可以说,丁捷创造了诗画双栖深度融合的成功范例。

在丁捷的诗画中,最为突出的是他对鱼的偏好。我参观过他的几次画展,各种“游泳的鱼”已经成为他的独特印记,也尤为我所喜爱。然而,他画的鱼,非写实,非现实,而是鱼之意象,鱼之我的投射。他画上的鱼,不只有一两尾,而是一群群,一堆堆,一簇簇,一枚枚,那么挤,那么纠缠,那么离奇,那么不受现实逻辑的羁縻。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了估计会尖叫。我一直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画鱼,直到在《时间投下的诱饵》之诗歌《垂钓》中,我找到了答案:“是时间投下的诱饵/我偏是一尾鱼……充当这个角色/我感到如水一般透明/一样潇洒一样清白/自由自在地挥霍某一种宽裕 /各种各样的想法/鳞片一样整齐/并紧紧地团结在周身。”

“是时间投给我痛与欢的钓饵,而我是一尾不能脱钩的鱼,就这样快意或不快意地游来游去。”这就是解读这本诗画作品的密码,这也是丁捷画鱼等等艺术创作的隐秘之力所在。

默读丁捷的诗歌,静观诗画中的条条游鱼,不禁让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的“文艺鱼”。

中国文学中关于鱼的艺术形象,最出名的莫过于庄子和惠施论辩中的那条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这条游泳的鱼,由于其不可知,我们可以戏称之为鱼之薛定谔态。

柳宗元《小石潭记》中,描写的游鱼也游在了文学史的长河里:“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对此,我们可以称之为鱼之空灵态。

乐府民歌《江南》写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你看,鱼儿是多么地欢乐,歌词又是何其烂漫,我们可称之为鱼之漫游态。

孟子说舍鱼而取熊掌,在他眼中,鱼属于欲望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则更为可怜,可称之为鱼之摆烂态。

当然,我们也不妨往当代流行文化中找找那条游泳的鱼。张雨生《一天到晚游泳的鱼》说:“沧海多么辽阔/再也不能回首/只要你心里永远留我/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这条唱情歌的鱼,可谓鱼之过劳态。

《荷塘月色》歌词中还唱道:“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说是鱼之舔狗态,不为过矣。

丁捷的鱼,显然不属于上述中的任何一类。这是一尾不能脱钩的鱼,因为时间是个无情而高明的钓饵,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无论痛哭与欢乐,它终将让你吞下时间之钩。多么痛的领悟,多么奇诡的想象,我们可以说,丁捷的鱼,是艺术形象的一次创新,是新的诗歌意象的诞生!

这条鱼,你可以理解为是一条带着钩的游鱼,始终处于鱼的在线态。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人,手中始终攥着手机,茫茫人海中忧虑于他的失联态。这条游鱼,即是人类的映像,是我们内心的镜像。丁捷说:“鱼只是我思想感情的载体,我希望人们在艺术中,滋养出一点对无辜生命的敬畏,体恤。”理解了鱼的整体意象,就能够更好地理解诗文所配的画。这些在时间长河里写就的诗、捕捉的画作,世变、梦呓、无眠之夜、片刻的我、面对一瓶酒、其实是对存在的思考、是对历史的回眸、对时间的挽留,更是对精神世界的艺术救赎。《时间投下的诱饵》所呈现的,是一个广阔又不失深度的精神世界,一个充满诗性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处处是线与网的纠缠,是情与欲的纠缠。时间投出的钓饵,生活送出的苦酒,作为一尾不能脱钩的鱼,如何久在尘网中,还能游来游去呢?面对纷杂世象,个体如何参透自我,做到窥谷忘返、望峰息心呢?

时间无情,“好在/细的黑发/都要结霜/粗的皱纹/一样含笑。(诗歌《在逝》)”正是在这里,丁捷的作品实现了艺术哲思的跃升,那就是用诗性精神对抗时间的牢笼,让我们延展出更为宽广的人生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