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诗歌流泻于笔端时,孟国平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和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焦虑、忧伤、迷惘是他必须面临的荆棘之路。
新弗洛伊德学派的学者卡伦·霍尼认为,焦虑的成因产生于对外界事物相互矛盾的态度中的基本冲突。这种基本冲突源自个人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以及个人对这种社会文化环境的内心体验,并称之为一代人的迷惘。
一个真正的诗人,往往对生活的感受更为敏锐,不会在迷惘中沉沦。他会返归自己的内心,作出正确的选择。
里尔克说,“愿你孤独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处无情的现实中。”孟国平同样深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懂得你当下的困境,走进自己的内心,进行自我发问和必要的探索,乃是唯一的救赎。
我寻找不到那种感觉
没有开始,手中的岁月和尘灰
小小的温馨和忧郁
那一定和玫瑰有关
哦,劳作的人沿着几行诗句行走
去寻找尘世的幸福,那一定
和玫瑰有关
那幸福也是小小的,携带一身棘刺
又将双手刺伤……
——《绝唱:守望与玫瑰》
我们对生活的了解是如此肤浅
每一度沦落之后,我们如何用错误的双手
挽住内心,或者通过一行诗句谛听自己
——《斜坡》
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冷凛星空之下,诗人和自己的对话。看似落寞,而其内在的纷繁,何曾剥离。加缪说,真正的救赎,是能在苦难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这种解脱,其实与外力几乎毫无关联,重要的是自己内心的恪守。
在过度喧哗与骚动的年代,我们其实更需要低语和寂寞的捍卫者。
诚如诗人自己所言:我看见的已不是诗美在瞬间的灿烁,我看见的只是时光,是一种古典意绪,让玫瑰作为人生绝唱的最高呈现,怀念所有永不再现的日子,甚至怀念生命的所有疏忽与遗漏。
孟国平认为,无论任何时代,诗歌总是走在社会思潮变革的最前沿,也总是最先退出纷争,只作为一个时代的艺术峰巅得以保留。接着,诗人自谦,话锋一转,认为自己离这个峰巅相当遥远,对于诗歌,自己只是一个过客,只在它忧伤的边缘漫游。实则,纵观孟国平的诗歌,无论是对自然的敬畏与反思,生命的困惑与救赎,自我精神的安放与体验,都有着最为本质和直接的呈现。“哀而不伤”,于此当为最佳诠注,他的叙写中,无论多么灰暗的天宇,一缕透过云层的光束永远不会缺失,这是希望所在。
所以,他的诗集《绝唱:守望与玫瑰》一书,有评论认为是朦胧诗之后,中国诗歌观念嬗变的可靠观照。
孟国平诗歌的指向,常常触及乡村的幽邃和神秘部位,那是积淀久远的精神生活脉象:隐形或显形的流风遗俗,错综繁复的祭祀仪式,乡村民众的这种蛰伏的内心尊崇,乃纯净人性发出的最真实的光辉,自然有其普世价值。它是荡涤我们心灵的晚钟,空澈明净。
黑夜漫长,万物喑哑
那些渐渐变得遥远的事物
那些渐渐变得陌生的人
它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隔膜
只是生存的一部分,是词语的
一种衍生形态,是雪花内心的挣扎
仿佛星辰长出无数耳朵
聆听大地深处的悲悯
——《流星划开精神的伤口》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在孟国平这些冷峻而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我们得以感受到不凡的诗意,邃远的思索和语言的机锋。精美的文字仿佛夜幕中的星光,遥茫冷艳,可望而不可即。譬如铁匠锻打铲锹,在铁屑火星飞溅中,铲锹逐渐成形。其实,写诗一如淬火,纯良文字的质地,如同刚从炉膛里抽出的通红铁条,只在锤炼之后,与冷水相触的一瞬,青烟起处,锋芒毕露。
孟国平的诗歌,当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