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之美,往往令人叹为观止。如果把秋天视为一片旷阔的田畴,则九月的地标性无可置疑。这是一个浩博的月份,承前启后,白露和秋分这两个精致隽永的节气,于此对接。仿佛两扇镂刻雕花的门扉,只是轻轻一阖,苒苒流光便隔绝于户外。
但孟国平不止于此,他的视野更其邃远。
我把那些沉睡于竹篱上
曾经吹透过长夜的风
放逐到空寂的心里
把那些黄金打磨的槽厩里
引颈悲嘶的骏马
牵回铁血斑驳的草原
九朵菊花把天空插入瓷中
那火焰默哑
两枚叶子渐渐变黄
我把变黄的叶子饰成爱情的眼睛
藏在水底
一如秋天深处的伤痕
——《九月》
仅此,秋天的萧旷悲壮便一目了然,亦即诗人所感知的季节深处的伤痕。这种舒徐有致的叙写,充分展示了诗歌的独特韵味。著名诗歌评论家叶橹盛赞孟国平诗歌的语感极佳,即便为了张扬或铺陈而不惜冗繁,但诗行间的舒缓旋律犹自萦绕,扣人心弦。
我甚至设想,倘若将这些诗句谱曲翻唱,什么样的旋律更适合它们?我想,就孟国平的诗歌创作而论,从体裁内容上分析,似乎已经兼备了美声、民族、流行、乡村歌曲的质地,而作为磅礴交响曲的底座,始终不渝。
我们爱惜一生的夙愿
双手空握,远离多刺的玫瑰
相信这一切都会有终结
金黄是天籁的主题,无论凋零还是收获
我们安顿好自己的四季
抚住伤痕,怀着滚烫的文字和泪水
——《秋歌》
光阴荏苒,生活的磨砺足以给人醒悟的自觉。随着阅历、识见的厚积洞明,孟国平诗歌的气象卓然自立。作为一个成熟甚至优秀诗人的叙事能力、语言功底、心理气质和艺术素养(他早期那本诗集《绝唱:守望玫瑰》的封面设计、装帧插图皆亲力亲为)亦已悉数呈现。他的诗作,兼具汤汤大河的沉雄与秋宇的旷阔。河流虽则迟缓而从容,其前行的力量是巨大的,足可漫盖一切;天宇虽则遥不可及,其胸襟足可包容一切,流云、鸟羽,甚至一道落叶之痕。尽管如此,流年寂寂,在孟国平浩博的宏大叙事间,我们依旧为他最初的青涩与羞怯,躁动与尖锐,一霎动容。
秋天,在节气的坐标上,也是一个浩大的迁徙之季。北雁南飞,昆虫匿迹。以诗人的敏感,孟国平的秋天在诗歌深处神采毕现。他曾经有过这样的表述,迁徙是万物的常态,这是否暗示他像一个“驭着家屋四处流浪的人”,在“重负、碾压和心灵的释放”中挣扎,终将离开衣胞之地,作一次灵魂的漂泊。
街灯下翻转的雪粒叫人心碎
尘埃中晶莹的隐语
我是这个村庄的最初一句
飘离农业的民谣
——《灰雀在叫》
土地不动声色
让我们一往情深地演绎激情
秋天还在很远的地方,还在守望的忧虑里
我们在风中分辨植物生长的声音
在雨中领悟泪水
多少道路在道路之中消失,将事物
升华到生活的层面
——《遥望 远方的母亲》
然而,时过境迁,走在故土之上,我们脚下响起的已不是当初的叩击之音。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有此伤感:“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是的,我们经历的所有过往,都不过是一种稍纵即逝的现实,之后,我们终将被无边的孤寂漫盖。这种孤独刻骨铭心,持久永恒。
现代文明的嬗变,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的加速推进,带来的不仅仅是房产、户籍……这些形而下的迁徙,更荡涤着人们传统的思想观点,动摇着陈规思维的根基。这不是一个人,一座村庄的宿命,而是整个社会,整个时代的症结。
所幸,孟国平以神来之笔,一一记载。如此,让我们和诗人一起姑且听从内心的吩咐。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现代化的当下,远足是必须的,也是切实的。只是,我们心底存有一双倚门翘望的昏花老眼,一座破颓而亲切的村庄,我们就永远不会在碌碌红尘中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