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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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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卡尔维诺经典短篇《晨归》:凝视与确定

日期: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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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4版:文评       上一篇    下一篇

读卡尔维诺经典短篇《晨归》:凝视与确定

□林念苏

晨归的斯苔芳妮推门走进咖啡馆——“咔哒”一声,世界缩小成一个盒子——一个陌生的,但常规的盒子,年轻的漂亮女性被凝视,亦自我凝视着,在这个确定的小小的空间里,展开一出折子戏。《晨归》是《迷人的花园》小说集第一篇,作者是意大利当代作家卡尔维诺。

故事从斯苔芳妮第一次彻夜未归展开。

如果说丈夫是一面不在场的镜子,那么这出折子戏里依次出场的其他三个角色,就是在场的镜子。

咖啡店老板的这面镜子,叫“日常”——从斯苔芳妮假装自己是常客开始,一段日常的生活被无意地重复了:男人对年轻女子信手拈来的不算令人讨厌的调侃,女人对于被调侃的习以为常,一组习惯的凝视与被凝视,一段并不新鲜的确凿的时光——咖啡馆也不过只是一个日常生活片段的新剧场。

蓝毛衣男人的这面镜子,叫“自我厌倦”——同样出现在清早咖啡店里的客人,男人迫不及待地希望向斯苔芳妮展露“我们或许是同类”,又如此乏味地,孔雀开屏般地等待他人的凝视与凝视后的认同——介于聪明与愚笨之间,因为自我尚未明确的“对自己对世界都无所谓”,和等待被世界拍拍后脑勺的斯苔芳妮一样又有多大的区别?——没劲儿透了,以至于斯苔芳妮几乎无法忍受自己继续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最后出场的是猎人,这面镜子的名字叫“自我期待”。在年轻女性面前因为不自然而表现得缺少风度的猎人,难道不像因为晨归而惴惴不安的斯苔芳妮的某种镜像吗?只不过斯苔芳妮是未睡,猎人是早起,是时间线上的延展,是一个理想生活的未知出口:那种生活充满了自由与新鲜,让一个本可以睡到九点三刻的人早早离开了温暖舒适的床铺,走向那纯净的、长满了低矮灌木丛的山谷。在不起雾的早晨,那令人追寻的,是不被凝视的自由空气,广阔天地间的明确的自我,和相伴而生的令人着迷的不确定性——而正因为那样的不确定性,“我”和世界才终于真实,不必响应他人的期待,真实的血肉才能有别于流水线的产品,自我由此塑造。

从这里再回头看那个送斯苔芳妮回来的、情人预备役中的小伙子福奈罗——不禁要笑,斯苔芳妮,或者说卡尔维诺真是使得好障眼法——斯苔芳妮对生活的厌倦与期待,其实大可不必假借爱情之名的。一个“工具化”的情人难道就会补上斯苔芳妮对生活“好像还缺少点什么”的失落感吗?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潜意识早已替斯苔芳妮做出了决定,没有放纵风流韵事进一步加深就是明证——没有,就是不想。真和小伙子做了情人,无非又是另外一段确定的无趣的关系,另外一组无法摆脱的凝视——还不如就“不多不少”地假装喜欢着,更能安放那些情绪,那些关于自我追寻,关于摆脱确定性的幻想。

太阳之下无新事,说来,人们对于确定或不确定,凝视或不被凝视之间,也未必有明确的偏好,大概率上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而已——文末的猎人倘若无此烦恼,应当和猎狗一样迫不及待出发才对。

折子戏至此落幕,如果再往后演绎,无非是终于有人开门了,斯苔芳妮从“盒子”里走出去,又回归到了日常的生活里,在下一个不归宿的夜晚,下一场晨归,下一间咖啡馆继续新一轮的天人交战。

但这并非全无意义。在世界对个人的塑造外,想要塑造那个“自我”本就谈何容易,不过是在若干回合后,一个人完成了某种搭建或和解。不止斯苔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