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爱情最美的模样
□张佳
光绪三年，书生杨引传闲逛冷摊，偶见一残书破卷，名为《浮生六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为这书名的吸引，杨生捡拾起，翻开扉页。
时光忽地逆溯回乾隆年间，太平盛世，莺飞草长，沧浪亭畔，翩翩佳公子沈复与蕙质兰心的芸娘，两小无嫌，竹马青梅。芸娘“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虽“两齿微露”，却另有一种缠绵之态。因其幼时一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沈复叹其才思隽秀，心注不能释，遂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姐（芸）不娶！”
沈复生于衣冠之家，受业于名士，文才风流。而芸娘四岁失怙，家徒壁立，虽慧心笔墨，却只能靠读《琵琶行》，挨字而认，所以只碎得两三句，不能成篇。芸娘说：“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芸娘等来了她的知己师者——沈复。“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行行天未晓，携酒踏明月。”沈复与芸娘是幸运的，他们无须分别，他们结为了夫妻。
于是，夫妻二人，闲住小轩，赏风吟月，赌书泼茶，课文论古，品月评花，游山玩水，纵情野趣。沈复有言：“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如果时间就此定格，山高水长，星移斗转，琴瑟好，事如春梦，付一世韶华。然而过慧易夭，情深不寿。沈氏夫妇与家中交恶，被逐家门，颠沛流离又屡遭劫难，芸娘染疾八载，终中道相舍。徒留沈复，目对孤灯，寸心欲碎。
世人都道沈复无能，陷妻儿于困顿，然而芸娘长别之际，执复之手，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她曾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以此生无憾！”其妻此生无憾，我等看客又何故有窸窣之言。
回望芸娘生动烂漫的一生，沈复实在是功不可没的。沈复性爽直，落拓不羁，而芸娘若腐儒，迂拘多礼。某日洞庭君祠，神诞宴会，芸非男子，不能同往，沈复说：“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装束完毕，揽镜自照，狂笑不已，躬逢盛世，其乐无穷。
沈复往吴江吊唁亲友，偕芸娘同去，一览太湖风光。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娘叹道：“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
芸娘是幸福的，她因小小逾礼而生出来的自由的快乐，是她那不愿将她束缚在朱门之内的丈夫所给予的。芸娘因此逐渐豪阔大方，她原本是薛宝钗的范儿，却逐渐被沈复挖掘出了史湘云的风采，是她的丈夫让她体验到很多作为“人”，而不仅仅只是“妇人”的快乐。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芸娘同样也回馈给沈复同等的仗义，当他们流离在外，寄居友人的萧爽楼时，生活拮据，于是芸娘绣，老妪绩，仆成衣，以供薪水。沈复好客，芸娘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经芸之手，便有意外味。沈复诸友，如梁上燕，来去自如，芸娘甚至会拔钗沽酒，以保沈复良辰美景，不放轻越。
真正的爱情，或许便是如此吧。互相欣赏，互相成全。若非沈复真性情的相待，芸娘无以成为可爱天然的芸娘，若无芸娘的包容和仰望，沈复也无法保全他的爽直与童稚。
红尘幻梦，富贵温柔乡游历一番，顽石复归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而你我凡人，又何归宿？世事茫茫，光阴有限，人生碌碌，竞短论长，荣枯有数，得失难量。闲来静处，听曲水流觞，鸟语笙簧。
冷摊边的杨生合上书卷，阅而心酔，叹一声“孤篇横绝”，收入袖中，款步归家。至此，芸娘，便在其夫沈复的文字中长存于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