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供销社
近期，与朋友闲谈，得知消失多年的供销社又回来了。过去乡村供销社时光的一幕幕情景在脑海瞬间回放，陷入沉思的同时，心里五味杂陈，酸酸的，却又是涩涩的欲言又止。
印象中，村里最早的小商店，应该是供销社的初级网点。在物资匮乏的农村，我和一帮小伙伴几乎每天去转一圈，即使什么都不买，当然是什么也买不起。小商店物品单一，但都是村民必需品。比如油盐酱醋柴茶糖。过节还会卖京果、红枣、点心之类的。当然，有些计划商品还要凭票购买。
小商店能以物置物，虽然可以置换的只有鸡蛋，但这对于乡村农人来讲，无疑带来了很大便利。在家听到大母鸡生完蛋后骄傲地“咯咯”叫，我的注意力会马上被吸引过去，但很快就会眼神转向母亲，我清楚地记得母亲的话“鸡蛋可以到商店换东西，你们可别打它的主意”，那口气很坚定，神情很严肃，于是我们兄弟姐妹都遵守着。
村民购物基本是散买，大多以两为单位。比如，一块水果糖，二两豆瓣酱，三两酱油，半斤粗盐。售货员手上离不开五样工具：算盘、小秤、端子、刮子、包装纸。前两样不说也明白。端子就是液体量器，竹筒子做的，带手提的把，有一两的，二两的，半斤的；刮子就是长条木板，手握住一头，从坛子里挖出豆瓣酱，再刮进碗里，上秤称；包装纸用于包装零碎固体食品，用细麻线扎成三角形或者四方形。
卖货的邹老头是大邹镇上的，50多岁，一口盐城调。他吃公家饭，又没人监督考核，工作总是有气无力，没事就打瞌睡。有人来购物，总要喊几声“邹主任”，声音大了，他才会伸懒腰，打哈欠，慢慢起身，嘴里却不停说，叫什么叫，人在呢。他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这时来购物的人总会满脸堆笑说，以为你出去的，呵呵。气氛又很快融洽起来。
小商店是借用的村民茅草房，低矮昏暗，遇上要过年，挤进七八个人就人满为患，比起西鲍镇上的供销社，差得十万八千里！我每次从西鲍镇上的姥姥家回村，都要给玩友们吹上半天的牛，吹嘘我去过镇上的供销社。
西鲍镇供销社位于镇东的突出部位，上官河、海沟河、斜河交汇处。这也是繁忙的轮船码头，拉着汽笛的轮船，流转三地的渡船，客上客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去姥姥家，我常常是一边欣赏“西洋景”，一边爬码头旁边的水泥陡坡打发时间，更多的时间是在供销社里浏览观光。
西鲍供销社是高大敞亮的砖瓦房。敞亮的大窗户，几乎跟门一样大。东西各一扇门，可以从一扇门进去，从另一扇门出来。大门既可以往内开，也可以往外开，还可以自动回弹关上。地上平整铺着砖块，而不是我们家的黑泥土。一进门，对面和左右两侧都是玻璃货柜和金属货架，日用杂货，布匹衬衫，烟酒食品，五金农具，摆得整整齐齐；竹壳暖壶，防风马灯，虎牌手电，火柴煤油，搪瓷缸子，可以说琳琅满目。隔着货柜，东西只能看，要买由售货员拿给你，不像现在能随意挑拣。不过隔着看看，看人家买东西，也觉着过瘾、开心，毕竟村里的供销社与之相比天壤之别。
最有趣的还是“打夹子”收费。在靠南墙的中间位置设一个高台，上面坐着收费员，高台与每个售货员之间架设一根铁丝，交织成的丝网像红太阳放光芒。售货员收了钱，有时还有票证，连同写好的购物单子，夹在铁丝上的铁夹子上，手用力一推，“嚓”的一声，箭一般射向“红太阳”；收费员收下钱，盖上收讫章，将找回的零钱和发票夹好，再“嚓”的一声“光芒”射向售货员，收费工作完成。想想现在的扫码付款，虽然几秒钟的事，却少了很多乐趣。
一次，叔叔为了奖励我，要给我买红蓝双色圆珠笔，有两个上下键，按下一个另一个自动弹起，完成两个笔芯的交换，这是我期盼已久的笔。一路上，我蹦跳着，扭着小屁股，拉着叔叔的手，兴奋地去买笔。哪知道，售货员在调试时，细软的弹簧蹦掉出去，我和叔叔蹲在地上，找得一头汗水，却怎么也找不着。叔叔提出换笔，但售货员不肯，她说：你交过钱的，东西丢了跟我没关系。叔叔涨红了脸，欲言又止，我知道这买笔的钱可是他省了好几个月的呀，后来也知道，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供销社是绝对的卖方市场，售货员端的是铁饭碗，不愁货物卖不掉。回去的路上我们虽然走得慢，但我拉着叔叔的手更紧了，还告诉叔叔，这笔还是双色，还可以用。叔叔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我当兵走了之后，供销社改革，人员下岗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叔叔当了村供销社经理，据说漂亮的货架和柜台撤了，只卖农资，营业大厅堆满农药化肥。过去的一口价成了随行就市，跟叔叔说说好话，就可以便宜点。
上次我回老家探望父母，顺道拐进了西鲍供销社。由于镇乡合并，西鲍镇变成了一个行政村。村东头的繁华亦非往年。走进破旧的供销社，自动回弹的大门铅华落尽，宽敞的大厅改成了个人承包的小隔断。我出门正装上的裤腰带忘拿了，就顺便买了一条，一问才20元。我迟疑：真牛皮？今晚不会就断了吧？售货员热情地说：放心！包你两天没问题……她的表情与当年卖笔的售货员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