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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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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上人家的盘箪

日期: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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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4版:文学       上一篇    下一篇

风物

周如汉

庄上人家的盘箪,箪底竹篾致密,平滑无丝毫孔隙,圈口上穿扎的藤皮条道道紧密,稍有断丝跳篾,扎藤松散,必请篾匠修补妥当。

箪,在古代是一种盛饭食的圆形竹器。《三国演义》第三十八回载道:“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文中的箪,指的就是这种圆形竹器。再者,从陋巷箪瓢、箪醪投川,这些有典故的成语中,也能看出箪在古代的盛行。

盘箪,集古代箪的诸元素而成,平底,圆形,同属竹篾器具。与一手能端托起来的竹篾匾相比,盘箪的篾墙明显高上几寸,而且圈口较大,大盘箪的口径有五尺以上,多用于室外凉物晒物;小盘箪的口径不低于三尺,成人展开臂膀,双手也能抓边端起。一只精致的盘箪,背后是匠人的细工巧作,从破竹分片、劈篾刮青,到编底穿托、扎墙圈口,前后需要十多道工序来完成。养眼的盘箪,似如一幅美画,经纬斜纹上,能编接出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欣赏之中,手艺人的匠心,庄户人的雅兴,情景交融,一份遐念,如同装满在盘箪里。

庄上人家的盘箪,箪底竹篾致密,平滑无丝毫孔隙,圈口上穿扎的藤皮条道道紧密,稍有断丝跳篾,扎藤松散,必请篾匠修补妥当。生活中,只有保持“拉得出,打得响”的盘箪,主家心中,才会悠然自得。年久了,盘箪断篾散骨严重,也会弃之,想着添置一只新盘箪,通常乘家中办喜事的东风,或秋后闲作时,事先与篾匠预定。

篾制品盛行的时代,居家过日子的庄上人,谁都能从家中捧出一只盘箪出来,搁放在天井里,晾晒物品。小时候,家中也有一只头道篾制成的盘箪,口径四尺有余,高约五寸,色泽为古铜色。最让人觉得富丽堂皇的是盘箪圈口上的五个铜环,可扣指拎提,或穿绳吊挂。为何是五环,儿时听父亲讲过,五,对应的是五福。后来又发现,固定五个铜环的对钹上,分别打刻着福、禄、寿、喜、财字样,这样的盘箪,在我的记忆中,比较少见。

伏天里,庄上人家是要“晒伏”的。晒伏也离不开盘箪,一些舍不得裁用的布料,专门出客穿的衣服,孩童时的肚兜小褂,大姑娘织毛衣的线团……这些贵重之物,一并摊放在盘箪里,让太阳照照。这一天,庭院里的盘箪,稳稳当当地成了“座上宾”,这也应了“好马配好鞍”这句俗语。

秋天,屋后一小块畦地上的芝麻秆身姿挺拔,外表墨绿色。母亲将芝麻秆割断,分扎成小把儿。这时,我也不会闲着,早在庭院里摆放好两张长凳,将盘箪搁在上面,把搬来的芝麻秆堆垒在盘箪里。太阳晒晒,风儿吹吹,没过几天,芝麻秆成了酱紫色,秆上的一颗颗果实,张开了小嘴,倘若用手掌轻拍一下芝麻秆,你能听到盘箪里有细微的沙沙声,那是一粒粒芝麻在掉落。这种季节,庄上人家的盘箪可是个香馍馍,东家晒玉米粒,西家晒黄豆,张家晒山芋片,李家晒萝卜干……一直用到新年即将来临。

一年之中,盘箪有时是“闲客”,有时也是“游客”。串门的邻居,无意中发现你家的盘箪“马放南山”,钩挂在厢房墙壁上,是会被借走的。庄里庄亲,有借有还,还的时候说一声地道的客气话:“难为你呀!”也就算借还两清。如果哪家办喜事借来盘箪用用,完毕后,借者会用一方小红纸,包个小红包,喜气洋洋地随盘箪一并送来。

进了腊月门,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舂糯米粉,庄上人家习惯将糯米粉称作“圆子粉”或直接叫“圆粉”。刚舂好的圆粉是有湿度的,需晒干才能存储。既然要晒,还是用盘箪最佳。把圆粉均匀地平摊在盘箪里,用一双筷子,过个把时辰划翻一下,晒上两天便可。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年味也渐浓,盘箪的用处似乎更能显山露水,打年糕、蒸米团、炒年货……哪一样都要靠盘箪摊凉周转。

岁末,盘箪最后一次用场,是与糯米圆子亲密接触,以示团团圆圆,完美收工。揉好的圆子,放在小盘箪里,撒点儿圆粉,抬起盘箪,来回筛动,圆子滚动在盘箪里,一个个溜溜的,圆圆的。那一刻,盘箪仿佛是在抚摸着圆子,而圆子又似在盘箪里雀跃,将圆子拾放到篾筛上,空空的盘箪里,只剩下斑斑点点的洁白印迹。“打烊”的盘箪,被主人刷洗干净,静于一处,待新春一过,又会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汪曾祺先生说过:“世间万物皆有情,难得最是心从容。”现代人眼里,盘箪已经成了陌生之物,唯有那些走街串巷收购老物件的人,对盘箪饶有兴趣,像庄上人家的老旧盘箪,经过岁月的磨砺,看上去满满的沧桑感,在完好无损下,一定会被“铲地皮”的人淘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