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
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徒手攀岩》，真实记录了攀岩狂人亚历克斯·霍诺德徒手攀登美国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酋长岩的全过程。
镜头慢慢推远，山体愈来愈大，人体愈来愈小，如行萤蝼蚁，如沧海一粟。不论人类世界如何欢呼雀跃，酋长岩仍只是巍峨雄壮，岿然不动，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酋长岩疑惑地看着我们，正如亚历克斯疑惑地看着他女友一样。
当亚历克斯·霍诺尔德以3小时56分钟，徒手无保护，翻身登上酋长岩的顶峰之后，他只是笑，放松舒畅地笑了。他书写了历史，然而他没有在险峰逗留欣赏。“一览众山小”的无限风光，似乎于他并无意义，他只享受啃下一个又一个坚硬的“骨头”后的轻松愉悦，就像作家呕心沥血写的一部长篇后的通畅舒快。导演问他：“取得如此成功，今天想要怎么庆祝？”他转身下山，云淡风轻地说道：“下午要继续指引向上的练习。”
徒手攀岩，是一种极具危险性的极限运动，而亚历克斯·霍诺尔德所热衷的无保护攀登(Free Solo)，更是强调全程仅使用双手，在垂直伫立，光滑无物的岩石峭壁上攀登，因为不能借助任何保护装置，失手或失足便会掉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所以要么成功，要么成仁。片中只花费了13分钟，来见证亚历克斯，奇迹般登上酋长岩的过程，其余则是记录他的情感生活、童年回忆、心路历程。他不是自由攀登界的神，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甚至只是个简单善良，孤独纯净的大男生。
纪录片的魅力即在于真实，真实地记录人物的点滴，不作解说，不作评判，总结和思考留给观众，也留给后人。
少年天才，却因父母关系的冷漠，童年阴影，交际障碍，不得不从名校伯克利退学，缩回令他倍感安全的舒适圈——独自攀岩。天赋异禀，颅内掌控恐惧的杏仁核跳动迟缓，拥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和淡定，无惧危险，临危不乱。
只茹素，不杀生，需求简单，内心柔软，他胡乱放入各种蔬菜，随意翻炒后，就着锅囫囵吞咽着，像一头小兽，果腹即生。长年生活在移动的房车内，或许是与群山为伍久了，已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像一只蜗牛背着家四处闯荡。
活得像飘然出尘的老庄，离群索居，超脱世外，但内心却住着舍生取义的孔孟。他渴望成功，渴望留名，他说：“如果没有成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不解风情，形容女友的词除了通常的“娇小可爱”，还有令人啼笑皆非的“不占空间，不费资源”。甚至会在由于女友的不专业，导致他受伤后，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
只重专业，缺乏闲情，身在险峰，无心风景，攀登笔记上，永远只有晦涩的符号和精心的计算，没有诗情，更没有思念。
孤独的攀岩者，孑然一身，潇洒利落。他不囿于家庭，更不在乎生死。
在他做完十足的准备，真正开始进行无保护攀登酋长岩，这一壮举的那天，他的女友问他：“你有为我活着的义务吗？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他疑惑地反问道：“你难道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准备吗？”
他瞪着小鹿斑比似的大眼睛，水灵又平静，他的疑问是真实的，不是淡漠，不是冷酷，他只是单纯地不解，不解为何他的女友没有像他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普通人理解不了独行侠的超脱，独行侠们也感受不到普通人的羁绊。
攀爬到酋长岩的关键路段时，他的朋友——影片的拍摄者，转过身背对了镜头，他不敢看，他害怕看到他的好友从山巅坠落的瞬间，他备受煎熬，他捂住双眼，痛苦地摇头，嘴里念着：“再也不要拍这个了。”
有人甘愿为名利碌碌终日，也有人舍得为信仰献祭灵魂。所有人都在为他握紧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在专注而认真地做着一件令他快乐的事情而已。有人疑惑，这样罔顾生命的冒险值得吗？徒手攀登山岩，不在于地理勘测，不在于感悟人生，而仅仅是在于“攀登”，这样的行为有意义吗？
意义是色彩斑斓的，每个个体都有权利为其添色加彩，一件事情，只需做到极致，就一定意义非凡。“意义”会在不断突破中慢慢显现，挑战极限和坚持到底本身，就蕴含了极其强大的，令人感动的生命力。
亚历克斯最终顺利攀上了酋长岩，他获得了荣耀，他创造了历史，新闻一出，全网沸腾。生命的意义未必在于静水流深，生命的意义也可以是昙花一现。允许不同选择的存在，才是生命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