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
今夜是银世界
今夜是玉乾坤
施耐庵老先生
今夜你是豹子头林冲
穿过大宋朝指鹿为马的白虎堂
穿过欺男霸女的巷陌
穿过苟活的草料场
一路的长叹霜飞如舞
一路的逃亡雪飞如花
面对破庙中
满身灰垢的山神
青面獠牙的判官
凶神恶煞的小鬼
梦想着重回金碧辉煌的朝堂，舞动
八十万禁军的枪棒
梦想着重回草木茂盛的小屋，绾起
妻女杨柳依依的髻鬟
遽然，大面积的火
向白茫茫的苍穹倾斜
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
惊起湿透重衣的梦魇
你挥枪问天，带着
厚厚官味的咳嗽
只惊得
庙外如鞭抽来的寒雪
倒飞而去，这是
流亡的方向，漂泊的方向
抗争的方向，行侠的方向
孔老夫子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
你抱起火焰中冷却后的悲愤
犹如抱自己的蜕衣
飞雪依旧
芒鞋已破，在雪地
只能踽踽而行
水浒寨，应是明日的涯岸
今夜月黑风高
今夜更深露重
施耐庵老先生
今夜你是行者武二郎
今夜的景阳冈是草根的山神庙
你从不信那三碗不过冈的铭文
喝他个大河奔流
饮尽这沉默的荒丘
面对吃人如麻的白额吊睛大虫
如斗般的拳头砸过去
第一拳
贪官污吏
第二拳
地痞恶霸
第三拳
男盗女娼
第四拳
坑蒙拐骗
第五拳
人间不平事
任凭虎毛翻飞
任凭血喷满襟
你听到魔鬼的喘息
也听到卖炊饼的声音
独自捧饮自己的背影
怒拳砸出来的吼声
再次从骨髓里溢出
回荡在
茫茫山冈的峭壁处
今夜繁星满天
今夜月光如练
施耐庵老先生
今夜你是梁山上的军师
你相伴带头大哥
从智取生辰冈
到聚义水浒寨
你站在烟雾缭绕的梁山
从肉身中
掏出大把大把的骨头
撒向波谲汹涌的水泊，化为
三十六颗天罡星
七十二颗地煞星
你成为斟满雷声的北斗
面对招安
你是一条搁浅的船
轻轻牵动缆绳
群鸟从帆间飞过
留下一闪而过的颤音
你的大脑
原是苍穹星星聚合的一座庙
其中掩埋一粒
既是智多星而又无用的星子
今夜朔风瑟瑟
今夜暗夜的火塘闪着重生的微光
施耐庵老先生
今夜，你终于成为你自己
面对元末明初的雪雨
风吹着混沌的迷雾
也吹着神祇的额头
那头瘦驴
拖着身心疲惫的你
哦！好瘦好瘦的一位书生
从元朝钱塘幕僚
到反元义军谋士
不知何时
你心中藏掖着一卷
史书，以风以雪以苦酒
以一粒粒血做的汉字
在明朝刑部天牢中
你不得不把宋江
如张士诚一般招安
那是北宋的惊涛
是元末的拍岸
是明初的惊心
更是你的飞魄
百年时空骤然缩成一具肉体
唉，人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接榫
你高傲的头
紧紧顶住你憋屈的尾
那是整个暴风雨
也浇不灭的时间之火
燃成一个灵魂震颤的美
驴车猎猎作响
暗夜的脸庞何其苍白
而你的皮肤逐渐变黑
你忍受血结晶为盐的蜕变
更知为盐后欲说而又不容说破的
酸楚和咸涩
无需别人作证
你独自赶向
书中带头大哥喝毒酒而亡的
楚州城南蓼儿洼
你要用你的真身
还有那卷赛过你生命的
书，向死而后生的庙
献祭，一摊痴血
把尘土染成梅花
你听，远处传来多么熟悉的声音：
“试看书林隐处
几多俊逸儒流
虚名薄利不关愁
裁冰及剪雪
谈笑看吴钩……”
施耐庵老先生，你可知道
寻常巷陌，有图腾的徽记
车书万里，如光明的使臣
在时空隧道中回响成
久久不绝的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