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笃鲜
□孙婕 陈铭
江南三月,春笋破土。深夜,浙江、安徽、溧阳竹海深处,笋农轻轻拨开湿润的泥土,裹着朱褐色外衣的笋尖破土而出。这些沾着露水的春笋,通过冷链运输车抵达横山桥镇农贸市场。凌晨6时许,横山桥稻香村大酒家的老板刘伟星已守在摊前,指尖划过笋尖的硬度与纹路,精心挑选百余斤鲜笋,这是他为当日“腌笃鲜”备下的第一道春味:“老客要吃现煨的,供应链必须跟上时代。”
90多岁的横山桥人宋泉兴至今记得,儿时清明家家户户飘出的腌笃鲜香气,是刻在基因里的“交春”仪式。而今他的孙女正对着手机研究“云腌肉”,直播间里年轻博主展示的现代技法让老人直摇头。这份固执的味觉记忆,在稻香村的后厨找到了现实注脚——直径半米的铸铁桶中,奶白色浓汤正咕嘟作响,日均百斤的春笋在此完成从山珍到珍馐的蜕变。
“一斤春笋配二两咸蹄髈。”刘伟星的腌笃鲜秘方,藏着两代人三十载的味觉进化史。
上世纪80年代,刘伟星的父亲刘德明在稻田边开办了集水上餐厅、垂钓、住宿为一体的农庄,取名“稻香村”,用新鲜水产与创新口味赢得口碑。1996年,稻香村迁址到乡镇中心,刘德明琢磨着要推出更有口碑的本土菜。一次,到上海吃过丈母娘做的腌笃鲜后,他便结横山桥本地特色,改良出本土“腌笃鲜”,春笋、咸肉是基础,加入本地食材百叶,汤底更偏向奶白色,此后这道菜成了稻香村“春味”的代表作。
到了刘伟星这代,他继续改良食材,用蹄髈替代杂排。每年小雪过后,刘伟星就开始腌肉,400千克到500千克的蹄髈,花五到七天腌制,靠着太阳暴晒约两个月,原本壮实的蹄髈缩小到一半左右,有着“火腿肉”的口感,便得到理想的咸蹄髈。“用大铁锅高温蒸煮约一个半小时,比鲜肉香味浓郁,汤头呈现乳白色。再根据客人的需求,加百叶或是莴笋,放到砂锅里继续炖煮。”
数据显示,稻香村每日售出腌笃鲜120余份,高峰期仅午餐一桌就要翻台3次,“清明还会迎来一波小高峰,这期间的下午,我会补一些笋,一般到晚上7点半,‘腌笃鲜’就卖光了。”
以稻香村为圆心,三公里半径内正生长出鲜活的城镇肌理。泥地停车场蜕变为智能停车场,容纳量激增十倍;周边冒出的餐饮新势力中,过半是“腌笃鲜经济”催生的;曾经摆寿宴的街坊厅堂,如今常见产业园白领的商务餐叙。
当下,一口“春鲜”早已超越味觉,从稻田边到城镇中心,旋转门内外,流动着跨越时空的江南图景:上海金领为乡愁绕道高速口,南京客商在宴席间敲定百万元订单,产业园白领用砂锅外卖抚慰加班时光。稻香村大酒家大堂经理殳丽萍的记事本上,客源结构悄然变迁——园区企业订单占四成,周末沪宁游客达七成,停车场常现苏A、沪B车牌交织的盛况。
那些循着春鲜而来的异乡人,那些因产业链扎根的新市民,正共同书写着新时代的江南叙事。一锅腌笃鲜煨煮的,既是草木萌发的时令之鲜,更是传统与现代相生共荣的城镇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