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劫难
2014年,我在常州妇产医院剖腹产诞下一名7.7斤重的男孩,取名王璟心,意谓翩翩君子德如玉。
待小王长到两个月大时,浑身发湿疹,吃啥拉啥,屁股烂光,彻夜哭闹不得安眠,被医院诊断为蛋白质过敏。用通俗的话来说,无论母乳还是动物奶粉他都不能耐受,只能喝专门的氨基酸奶粉。这种特殊奶粉小小一听四五百,只够喝两三天。除此以外,洗澡水最好纯净可循环,辅食需买特制的,加上内服外用一堆药……每月花销动辄好几万。
意识到过敏儿的科学喂养比治疗更重要,我先自学西医儿科,在实践过程中,发现出问题再处理往往为时已晚,于是又学了中医儿科。等到某个深夜,小王因为喉水肿被送医院急诊科雾化时,被告知再晚一步恐有生命危险,无比后怕的我,把协和医院急诊住院医师手册也一并学了。
经济上,实在没脸再接受两边老人无私的资助。我想,反正休产假在家带娃,不如利用空闲时间做些副业,以此填补孩子在特殊阶段所需的财政空缺。
一次尝试
之所以选择中医美容作为副业,是因在孩子康复过程中,我常按明代御医龚廷贤的《小儿推拿秘旨》为他推拿捏脊,亲眼见证真实不虚的临床效验。
我想,既然祖先为我们留下这么多历经千年临床验证的经典方剂,为什么不干脆多学一门中医美容,结合今人的日常需求,研发制作一些真正绿色有效的护肤品呢?
念头刚出,我立刻着手学习研究《千金方》《外台秘要》《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等古代医书,从中摘选出一些具美白、祛斑、生发、抗皱等功效的美容效方,根据组方优先搜寻道地野生药材,不足之处再采购百年老字号的优质药材作为补充。待组方齐全后,按原方剂量称重、配伍,制作成丸、散、膏、水剂等多种形式,方便不同人群按需选用。
做出来的成品,我和家人先行试用,再在朋友圈记录每次制作的心得体验。没想到很多亲友对此颇有兴趣,找我定制的单子承接不完。可我白天要带娃,只有等孩子睡下后,才有时间在深夜做些中药美容皂、精华水、鲜花面膜和功能性膏霜。
这样的强度大概持续了几个月,我开始频繁出现体力不支、骤然脱力、失眠易怒的状况。有次厥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挂水,医生对我妈说:“你女儿长期缺觉过度疲劳,再不歇下休养,只怕小命不保。”
一趟旅途
我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吃了很多帮助睡眠的药,然而这些药在我身上除了胃口变差、全身无力和便秘的副作用,该发生的正作用丝毫没发生。
主治医师说:“既然这样,你就出院吧,先回去一个星期,看能不能在家静养。”
我没回家静养,而是去了远在浙江丽水的松阳。除去身体的过劳,从怀孕到孩子出生,和家人在观念上一次次的激烈冲突让我感到孤立无援、无可奈何、心力交瘁,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呆上一阵。
不曾想这一呆就是三四年。那段时间,我追随当时的师长在生活日用中康复身体、重塑意志。他安排我跟项目组一起分担力所能及的后勤实务,譬如采茶炒茶、种地浇水、喂猪放羊、打扫洗碗,诸如此类。
一开始我很不适应,从小活在宠爱里,手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哪里干过这些?然而我最终还是学会了。
毕竟,生而为人,很多事从客观结果来说,只存在应不应当做,不因个人意志想不想要做而有所转移。
如果说顺境是天赐的幸运,那么逆境便是重塑人格的自强时刻。
我和孩子们一起背诵药典,和大人们冒雨去山上处理被暴雨冲塌的水道,跟着同仁们凌晨五点登上云雾弥漫的茶山,在夜里手忙脚乱追赶比我更不知所措、四处逃窜的鸡鸭鹅。
在山里的日子,我忘却了舒婷的《致橡树》,于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有股力量自脊梁骨蜿蜒向上,仿佛火种般照亮我的心途。没有星星的夜里,凭借微弱荧光,我捡起地上枯黄的落叶,作为书签夹入《种猪交配100问》。
城市独女在乡村多年的基层劳动体验,让我不知不觉间脱胎换骨,以一种全新的精神面貌回到守候已久的故乡。
一种新生
哲人说:“理论是灰色的,惟有生活之树常青。”
大病一场隐居山野,再回城里,恍若隔世。很多我过去看得十分严重的事,复看只觉微不足道。
早已习惯凌晨四五点起床,烧水、做早饭,再在做早饭的空隙锻炼身体……一天的时间因为早起变得宽裕很多。由于身体已恢复不到年轻时的状态,更无意追赶城市上班族高强度快节奏的步伐,我决定自学书法、画画、写作、摄影摄像和剪辑,看能不能凭借自立自强,蹚出一条能展现自身独特价值的全新未来路径。
这条路,目前仍处于困难重重的开辟阶段。
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亦不抱任何期望。
我想,苦难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逼迫人停下来毫不留情地审视过去,改掉那些让自己肤浅、懦弱、不学无术、急功近利、谄媚依附的内在原罪。
最好在命运下手之前,先一步对自己挥刀,主动杀死过去之“我”,允全新之“我”不断重生。
再尽每个当下应尽的本分,永远视捷径为怨敌,永远笃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