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公家住的百城村,属安徽省,是个建在小山坡上的村庄,位于我家西南方,距我家大约十五里路。我姨婆婆家住的坝口洲,在我们隔壁乡镇,是个建在河边的村庄,位于我家东南方,离我家大约也有十五里。
上世纪70年代,每年正月到舅公和姨婆婆家拜年,是我难忘的温馨记忆。
通常是正月初三那天,吃过早饭,我们便换上新衣裳,在伯父、父亲、叔叔三兄弟带领下,拎着蜜枣、寸金糖、柿饼等礼物,兄弟姊妹一大群,浩浩荡荡,从村南出发,去百城拜年。
去百城,我们先要走过村南的大片麦田,上一条土路,然后经过路上第一个村子。那时冬春多雨雪,容易结冰。我们这最初的一段土路要赶在化冻前走完,化冻后则将泥泞不堪。接下来大多是石子路,相对容易走些。一路上,不时撞到迎面而来的外出拜年人,不管熟悉还是陌生,大人们都会互致新年祝福,互相敬烟,说一些吉祥的话,非常亲热的样子。有时路过村子,热情的叔叔阿姨还会随手递过来几颗水果糖,仅花花绿绿的?玻璃包装纸就让我们爱不释手。田野边,小路上,村子里,问候声此起彼伏,一幅幅热闹喜庆的画面。
那时我和胖堂弟总喜欢一马当先,远远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们还不时得意洋洋回头看看落在后面的大人和哥哥妹妹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一路上大概要经过十几个村子。每过一个村子,伯父总会在后面拉长声音喊:“等等,等等我们,前面有狗。”往往是伯父的声音未落,村子里狗叫声已经此起彼伏,绵延不断。有时,还会遇到满身灰毛的四季鹅伸长了脖子、扑棱着翅膀凶狠狠向我们俯冲过来。这时,我和胖弟弟便慌了手脚,胆战心惊等着大人赶来。
走过石子路的人都知道,石子路也不好走。我就有次在拜年路上被尖石子刺穿了布鞋底,刺穿了袜子,刺破了脚底板,鲜血染红了鞋底和袜子。可是这一切都难不倒我们。我们知道,只要到了舅公家,我们就能获得温暖的祝福,吃上热气腾腾的午餐,收到夹着压岁钱的小方糕。这一切对我们来说可是极大的诱惑。这不,不久我和胖弟弟就忘了狗和鹅的威胁,又跑到前面了。
路越来越陡,几乎有种翻山越岭的感觉。我和胖弟弟已经全身冒汗,气喘吁吁,沿着斜坡,做最后的冲刺。我们知道,历时近一个半小时的行程即将结束。接下来,我们会看到村口笑眯眯迎接我们的舅公,父辈们会向舅公报告一年来的收获,我们小辈则会相约在村口放小鞭炮。午餐时,舅婆婆会倾其所有,端出一年来珍藏的酒和肉。午餐后,舅公舅婆会拉着我们的手送我们回程,送出了村子,送上了大路,还远远地向我们挥手。
初四那天,我们到坝口洲拜年。路途和到百城基本一样。不同的是,有很长时间我们都在溧梅河坝埂上行走,大人们对年幼胆小的弟弟妹妹手牵肩扛,还不时对我们进行安全提醒。快到目的地时,大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不过,我们也不慌。一个叫沙门渡的老渡口就在前面,伯父一声轻唤,对面村口一个满口酒香的黑脸汉子会撑着小木船来载我们过河。乘船过河,听船夫讲述散发着酒香的奇闻异事,于我们是一段极其难忘的历程。若是哪天碰上风急浪大,小木船左摇右晃,则又是一番胆战心惊的记忆。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拜年无论是出行方式还是风俗习惯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我总能感觉,祖先烙在我们血脉里那种亲朋邻里间重情重义、守望相助、渴盼团聚的精神还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