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是土生土长的常州金坛人,习惯讲金坛方言。可是,金坛方言有点复杂。它不仅有本土方言,还夹着溧阳方言、丹阳方言、江北方言……而且本土方言又分金坛东门外以“得”“头”用语和本地平常用语。
从我记事起,一直都是方言交流。上学后发现老师课外和我们一样都是满口纯正的方言,一到课堂老师又改讲“国语”(后来得知叫普通话)。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老师要求除了上课回答问题、读课文或背书时一律用普通话外,其他时间没有硬性规定,自由选择。那个年代听到某某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就感觉了不起,是个有文化的人。于是,从读书起为了做个有文化的人,我不断地努力,普通话表达能力渐渐提高。“金坛普通话”用来发言不够标准,但在当时已经不错了。
从学校毕业走上社会一年后,一张入伍通知书将我送到东北的部队。部队的官兵来自五湖四海,大家都用带有家乡味的普通话交流。当然,老乡之间说话聊天那是另一番景象。
一天,我去一起入伍的同乡班里串门,他的副班长和他的老乡唠得特别起劲,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副班长笑得十分灿烂。但我没敢笑,一个外人,没资格随随便便地加入别人那爽朗的笑谈里。期间,副班长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又一脸严肃。既然这样,我和同乡也用方言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副班长反过来注视着我俩说话,并说道:“啥玩意儿,我一句没听懂。”我立马回道:“彼此、彼此……”后来得知副班长是吉林延边人,他俩讲的是朝鲜语。
过了几天,几个同乡来看我,讲的全是家乡话。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格外开心。待在屋里的班长不乐意,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在班里不能说方言,叽哩哇啦的根本听不懂!”之后,我们约定俗成,除了同乡在一起讲方言,只要有其他人在场大家都讲普通话。
东北是普通话的摇篮,而我在摇篮中又得到了部队的熏陶,普通话进步不小,这也为我今后的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部队回到地方从事管理工作。在那个普通话并不十分“畅销”的年代,我的普通话也随之搁置起来。记得有一次乡政府召开“抢收抢种”三级干部动员大会,先是由党委副书记照本宣科念完了讲话稿,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当主抓农业的副乡长拿过话筒脱稿讲话,满口方言,台下却掌声雷动。当时,我觉得好奇,便悄悄地问身边的人,他们告诉我:副乡长的讲话实在、耐听、接地气,特别是讲方言,听起来带劲,一下子拉近了与老百姓的距离,人情味十足。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方言是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连着老百姓的心。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连续不断的红头文件下发到各级部门,要求大家讲好普通话。学习普通话一度作为工作考核目标,达不到标准的公务人员必须参加培训。从此,各级机关工作人员和对外服务窗口率先以普通话接待老百姓。加之外来人员的增加,讲普通话的地方越来越多。虽然本地的原住民依旧还是方言,但“90后”“00后”大部分都讲普通话。学校更是如此,方言几乎成了真空地带。学生之间,学生与家长交流大多用普通话。一些老人为了融入其中,也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与小辈互动。
我和老伴曾经尝试教孙子学讲方言,但收效甚微。不过,孙子能听懂我们的方言。有一年暑假,儿子下班回到家里,随口说了一句今天是儿媳妇的生日,老伴先是一愣,接着说道:“稍等一会儿吃晚饭,我来加几道菜。”说干就干,没多久,香喷喷的五菜一汤全部登场。老伴召唤着开饭。孙子见到饭桌上正冒着热气的菜肴,突然冒出一句金坛方言:“呀呀(爷爷),今啊头(今天)迈迈(奶奶)刷刮的(干活、说话麻利的意思)!”尽管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总算听到孙子开讲金坛方言,很是开心。
有一年出差,我坐在长春龙嘉堡机场的候机大厅,灌进耳朵的全是普通话。我过了安检,便在座位上看书。看着看着,突然,传来熟悉的方言:“老头得(老头子),佛要冲盹(不要打瞌睡),麻散登几得(马上登机了)!”方言在空气中扩散,越听越觉得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对话,而是乡愁,是思念家乡的那种感觉。顺着声音寻去,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还在嘀咕,我有点小激动,走过去和他们搭讪,对方一听是老乡,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方言是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更是一种地方文化,它不但蕴含着浓浓的乡愁和地方特色,而且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当我们提倡推广普通话的同时,也应该重视和留住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