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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3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常州日报

掸 尘

日期: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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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小时候,我们住在延陵街上,腊八粥一吃下肚子,母亲就准备掸尘了。

延陵街的街头、街尾和街外,我们都住过。不管住到哪里,掸尘,总是过年前约定俗成、免不了的一道重要程序。像过年蒸馒头、包馄饨、炒小菜、炒瓜子、炒花生、买年货一样,十忙丢掉九忙,掸尘这件事情却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在街头的时候,家里开了店。父亲租了一间进深特别深的房子,前面临街,后面临河。一间门面的房子,前后分成3个部分。

前面是店堂,木板排门,里面摆着货架、柜台和账台,还有一张八仙桌。掸尘,母亲分外小心,生怕把货架上的物品打碎了。中间是作坊,用来加工锡器和铜器,一架操作台,一个土灶头。这里宽敞,母亲掸尘可以放开手脚。后面是卧室,拖披屋,屋檐很矮,母亲拿一把笤帚,就轻轻松松掸过来了。

搬到街尾的时候,公私合营两三年了,家里不再开店。

父亲租了一间5架梁的房子,比街头的房子小多了。中间用肚挡墙一隔为二,后面是睡觉的地方,大床、小床、衣柜、抽屉桌紧挨着;前面是烧饭、吃饭的地方,八仙桌和灶头几乎顶到了大门口。巴掌大的地方,房子也比较矮。掸尘,不费多少力气。母亲调侃,房子小有小的好处,掸尘省力气。

到街外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两个弟弟,父亲典押了两大间房子。

按理说,房子多了、大了,家里应该宽敞了。可是,房子多了、大了,不仅仅是饮食起居,用处也多了起来。一进前门,围了一个猪圈,占了小半间房子;摆了两只兔笼,又占了小半间房子。后门口是厨房,占了不少地方。猪食桶、草篮子、垫猪圈的土,摆了一地,碍手绊脚。掸尘,母亲可吃力了。

据老人说,掸尘,不仅仅是为了整洁,还有驱除邪恶、消灾避难的作用。因为,过年就是辞旧迎新、吐故纳新、推陈出新。一切旧的、老的、陈腐的东西,都要把它们扫地出门。掸尘,就是把家里一年的霉气、晦气、恶气、毒气、穷气一扫而光,就是想让旧貌换新颜。

那时候住在街上,只要看到一担一担水淋淋、绿生生的芹菜挑上街,只要看到一拨一拨穿着考究、打扮入时的俊男靓女走上街,只要看到一溜一溜摆着文房四宝、堆着大红纸头的桌子扛上街,只要听到一串一串“灶联、门联要不要”的吆喝声在耳朵边传唱,我就知道,母亲要掸尘了。

过年,虽然是我早也盼、晚也盼的好日子,但是,过年之前的几天,甚至十几天,却是我和我的弟弟们特别忙碌的日子。因为,过年想要放松放松,想要好好地疯玩几天,过年之前就必须多做一些事情,多吃一些苦头,多受一些劳累。毕竟,家里面有很多事情是推不掉、躲不了的。

我家兄弟5个,母亲体弱多病,靠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常常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为此,父亲在南货店里给家里揽了一份粘贴福锞(祭祀用品)的活。寒冬腊月,滴水见冰。每天,我们都要起早摸黑,用两只手指刮冰冷的浆糊粘贴福锞。几天下来,我们的手上就都长满了冻疮。

我们家还养了一头猪和好多兔子。我们每天还要到田头地角去割猪草、割兔草。快过年了,天寒地冻,朔风凛冽,青草都枯萎了。我和我的母亲以及弟弟们还要在枯枝败叶里搜搜索索、寻寻觅觅,哪怕是一丝一缕绿茎,也要把它们挑进篮子里,真像是沙里淘金。

那些年月,我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但是,我的父母对生活却充满希望。他们不善言辞,但是,他们向来笑对坎坷。在那缺吃少穿的艰难岁月里,我的父母依然省吃俭用,坚持让我在丹阳读初中、读高中,坚持让我的4个弟弟上学,他们指望我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父母总是说,太阳家家门前过,砖头、瓦片还有翻身日。他们想尽最大努力,把生活过得充实一些、体面一些,把年过得光鲜一些、有尊严一些。

那时候,我们住在街头、街尾或者是街外,都没有自己的房子。但是,不管是租的还是典的,只要一住进去,我父母就会把自己看作是房子的主人。不管家境多窘迫、手头多拮据、生活多困难,过年的礼仪、程式、规矩和习俗,他们一样都不会少。母亲掸尘,就像掸自己的房子,从来不苟且、不马虎。

每到掸尘那一天,母亲都会在头上扎一块方巾,在手上套一副护袖,在肩上披一条围裙,俨然一个训练有素的清洁女工。母亲用双手握住扎了草把子的竹竿,一只手在上,一只手在下,两只脚叉开,稳稳地站在地上。有时候竹竿够不到,她就端一张凳子爬上去。她的头一直高高地昂着,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在屋顶和墙面上反复地掸来掸去。直到屋子里像被点了一支蜡烛般亮堂了起来,她才把竹竿放下来,擦一把汗涔涔的脸。

那时候,大家都很忙,卫生意识也淡薄,一年到头,就春节前彻底打扫一下卫生。在学校、在单位,那叫大扫除。在广大老百姓家里,就被称为掸尘了。

生活琐记 / 黄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