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树叶都落了,光秃秃的枝干向着天空伸展,像谁在半空挥毫,落下几笔疏朗的墨线。一翻日历,小雪已至。
想起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个冬天,我们这些孩子兜里掏不出一支蜡笔,美术课上,攥在手里的永远是那支磨得只剩一小截的铅笔。
那天的美术课,老师一改常态:“今天不画课本,画窗外的树。大家仔细看看,冬天来的时候,树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一窝蜂涌到窗边,趴在结了薄霜的玻璃上往外看。光秃秃的树有啥好画的呢?
老师笑着把我们赶回座位,握着粉笔在黑板上示范。他的笔尖在黑板上移动,先画粗壮的树干,线条沉实;再分生出细枝,有的向上挑着,带着股韧劲,有的微微下垂,藏着点温柔。“你们看,虽然树叶落光了,但树枝的形态反而更清晰了。这就是冬天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看见事物本来的样子。”
我们似懂非懂地低下头,铅笔在粗糙的纸上画了第一道痕迹。起初总画得歪歪扭扭,树枝像被风吹折了似的,后来越画越顺手,渐渐能抓住枝丫伸展的姿态。前排的小胖,画到兴起,忽然在树枝上画了个圆溜溜的果子,又在旁边一笔一画写了个“红”字。“这是苹果!最后一个!”他举着画纸给我们看,眼里闪着光。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教室里忽然热闹起来。有人在枝丫间画了片倔强的叶子,旁边标上“最后一片”;有人在树底下画了层薄霜,写上“初霜”;还有人更贪心,在树干上画了个鸟窝,窝里蹲着只小鸟,旁边注着“准备过冬”。铅笔线条简简单单,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却像给画儿点了睛,原本素白的画纸,瞬间在我们眼里活了起来——每一笔都是冬天来临的细微证据。
我老实,不敢乱画,按老师说的仔细观察窗外的树。这才发现,虽然树叶落尽了,但树梢上还挂着几个干枯的果实。我还发挥想象,在树枝的交叉处画上了细小的蛛网,树根处也画上了卷曲的落叶——这些都是冬天特有的景致。
老师走过来,挨个翻看我们的画。看到那些写着字的画,他停下脚步,眼里含着笑:“好啊,你们找到了冬天的痕迹,比有颜色的还真实。”他拿起我的画,仔细看了看:“你画出了初冬的萧瑟,树枝的姿态很准确。”
那时的我觉得五颜六色的画才好看,老师说的“真实”,我无法完全领会。但被老师表扬了,心里还是欢喜的。
如今回想起来,那节美术课上,我们用最简单的铅笔,在粗糙的纸上,捕捉到了冬天来临的种种迹象。那些歪歪扭扭的标注,不正是我们在认真观察、用心感受季节变化的证明吗?
冬天就是这样悄悄到来的——不在大风大雪里,而在光秃的枝丫间,在残留的果实上,在结霜的窗玻璃后面孩子们专注的眼神中。这些细微之处,才是冬天最真实的模样。
(李秀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