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胜利那年,我读小学。一节地理课上,老师正讲东北地区,黑板上简单勾勒着地图。一个来校办事的人路过教室门口,望着黑板念出“甲鸟绿江”,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他把“鸭绿江”认错了。那时我望着地图想,鸭绿江远在万水千山外,这辈子怕是都到不了。
没承想数年后,我穿上军装,不仅踏上了鸭绿江畔,更随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的土地上浴血奋战了近三年。当时我在部队任观测员,炮火中的每一次生死瞬间,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1952年夏的一天,我和连长、指挥排长从炮弹地前往观测所,走在路上被敌炮兵校正机盯上。一枚烟幕弹立刻在身边炸开,我们下意识钻进附近的防空洞。紧接着,敌炮弹贴着防空洞一阵轰鸣,最后一发距洞口不足一米。敌机以为目标已被消灭,盘旋着飞走了,敌炮也终于停火。我们三人除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竟毫发无伤——若那炮弹再偏半分落在洞顶,防空洞垮塌,我们早已埋骨于此。
上甘岭战役期间,一次,我从五圣山观测所返回,路上遇到兄弟部队的两位同志,便结伴同行。攀上一座山后,小道旁有块大岩石,我停下歇脚,他们二人则继续往前走。刚坐下没多久,一批敌炮弹呼啸着砸进前方山沟,爆炸声震得山都在抖。我急忙起身冲过去,只见山沟里硝烟弥漫,两位同志已倒在血泊中,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里。后来我总想,若当时我没多歇那一会儿,恐怕也已和他们一同殉国了。
上甘岭战役结束后,1953年春的一天,我沿交通沟往观测孔走,与一位山炮团的观测员擦肩而过。刚错开身,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回头时,他已被炮弹炸得粉身碎骨。那一刻我浑身冰凉——若我走得慢一点,或晚片刻从坑道出来,这致命的炮弹就该落在我身上了。还有一次去观测孔搜索敌情,山顶突然滚下一块大岩石,重重砸在我左肩上。万幸它没砸中头部,否则我早已没了性命。
当年,无数志愿军战士怀着“守护人民幸福、捍卫国家安全”的理想,高唱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跨过鸭绿江,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殊死搏斗,太多同志壮烈牺牲,将鲜血洒在了朝鲜的土地上。我何其幸运,能活着回到祖国,后来投身国防炮兵建设与城市经济建设之中。那些炮火中的生死瞬间,那些牺牲的战友,我永远不会忘记。
(邹中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