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砚磨开的墨，我关掉案头那盏青瓷小灯，月光却顺着窗纱的细缝溜进来，悄无声息地漫过床脚。伸手摸了摸枕边码得齐整的书，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忽然想起张岱说的“世间极闲适事，如临泛游览，饮酒弈棋，皆须觅伴寻对。唯读书一事，止须一人……”可不是么，这半床明月半床书，原是比任何知己都贴心的伴。
记得有人说过：“读书，是件很私人的事。”我深以为然。年轻时总爱在热闹的地方读书，咖啡馆、公园长椅，仿佛要让全世界知道自己在读书。后来才明白，最好的读书时光，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没有车马喧嚣，没有旁人打扰，只有月光和书陪着自己。读到会心处，便随手在书页旁写几句批注；读到困倦时，便把书往枕边一放，枕着满床月色入眠。有时夜里醒来，迷迷糊糊中摸到书，翻开任意一页，读上几句，又能沉沉睡去——这样的安稳，是任何奢侈品都换不来的。
曾在旧货市场淘到一本线装的《花间集》，书页已经泛黄，边角还有虫蛀的痕迹，却透着一股子岁月的温润。我特意用蓝布做了个书套，每晚睡前都要翻上几页。“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那些软媚的词句，在月光下读来，竟没有丝毫艳俗，反倒多了几分清幽。忽然想起古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说法，其实哪里需要什么红袖？有这半床明月半床书，便已是人间至味了。
窗外的月光又浓了些，照得屋里像撒了一层碎银。我把书轻轻合起，放在枕边。书的温度，月光的温度，混在一起，竟比被窝还暖。想起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刻若有故人在侧，想必也会和我一样，对着这满床的月色与书香，不言不语，却已懂了彼此的心意。
其实人生所求，不过是这样的寻常夜晚：半床明月照亮心事，半床书册安放灵魂。不必追求什么轰轰烈烈，只需在这样的夜里，与书为友，与月为伴，便已是岁月静好。就像此刻，我躺在半床明月半床书里，听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心里满是安稳——这样的时光，便是此生最美的时光了。
（杨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