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年国庆长假，假期的第一天我起个大早，踩着窸窣的落叶慢跑，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就在转角处的紫藤花架下，一位老人正佝偻着背坐在石凳上，霜白的发丝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如同一株沉静的芦苇。
他的目光越过儿童嬉闹的滑梯，投向渺远的天空，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盛着某种我熟悉的寂寥——那是在异乡打拼的无数个夜晚，从出租屋窗口望见万家灯火时，自己心底泛起的阵阵涟漪。
“大爷，早上好啊。”我放缓脚步，声音惊醒了沉思的老人。
他缓缓转过头，眼角绽开细密的笑纹：“年轻人，假期还起这么早？也不睡会懒觉？”
就这样，两个本无交集的生命轨迹在这个清晨交会。他告诉我，子女都在南方成家，很久没回来了。“手机里存着几十段孙子的视频，可连他奶声奶气喊爷爷时喷出的热气都感受不到。”老人摩挲着手机屏幕上孙子的笑脸，笑容中透着心酸和无奈。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攥紧了。在这个本该团圆的长假，800公里外，我的父母是否也正这样，守着空荡的客厅，反复擦拭早已光洁如新的相框……
“要不这几天我陪您说说话吧。”话出口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没想到老人眼睛倏地亮起来，挺兴奋地追问：“真的吗？你要是能来我家，我这就让保姆多备副碗筷！厨房里还腌着我拿手的糖蒜呢！”
于是，假期有了全新的安排。每个清晨，我和大爷都去逛喧闹的菜市场，他教我用指节轻叩西瓜辨熟度，告诉我霜降后的菠菜最清甜；午后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他翻出老相册指给我看他年轻时的青葱模样；傍晚我俩则并肩看体育赛事，他总能精准说出每个明星队员的籍贯和师承，这让我有点刮目相看。
假期的最后一个黄昏，我们坐在染满霞光的亭子里看月亮渐渐丰满。老人忽然轻声说：“孩子，这些天我总恍惚觉得是儿子回来探亲了，感谢你抽出宝贵时间陪伴我这个老头。”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温润的雨花石放在我掌心，说这是当年他在南京雨花台捡拾的，陪了他30年。他把它送给我，让我也有个长久陪伴的物件。
我攥紧那枚带着体温的石头，石纹里蜿蜒着岁月的痕迹。原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施予，而是两个孤独者在茫茫人海中的相互成全。这个长假，我没有穿越山海，却抵达了比故乡更温暖的彼岸。（朱延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