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盐罐又开始“出汗”了。
那个粗陶罐子摆在灶台角落,表面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祖父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抹了一下,水珠便顺着罐壁滑落,在陈年的油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我知道,这在他眼里就是下雨的征兆。
院子东南角的蚂蚁窝今天格外热闹。黑色的小点排成歪歪扭扭的线,匆匆忙忙地搬运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食物残渣。祖父蹲在那里看了很久,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我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晴,降水概率15%”。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祖父相信盐罐返潮、蚂蚁搬家、燕子低飞这些古老的征兆,而我依赖手机里那个会“说话”的天气预报。
那天早晨,盐罐湿得能蘸出水来,蚂蚁们倾巢而出,连平时懒散的老黄狗都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转圈。我刷新了好几次天气预报,依然显示“晴”。祖父说午后要下大雨。我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没有说话。
正午的阳光突然被乌云吞噬时,我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第一滴雨砸在脸上,让人心一惊。几乎同时,手机震动起来,暴雨预警的红色图标刺眼地跳动着。我站在屋檐下,看见祖父正望着远处的山出神。雨点越来越密,打在瓦片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祖父忽然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搪瓷盆放在漏雨的屋檐下。这个盆我认得,小时候他常用来给我洗澡。水滴敲打盆底的声音让我想起那些遥远的夏日,祖父用这个盆接雨水给我冲凉,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手机不断地震动,更新的预警信息一条接一条。祖父不看手机,他只是望着盆里渐渐涨起的水,浑浊的水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我知道他正在计算这场雨能浇透多少旱地,能灌满几口池塘。
雨停时,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水,映着破碎的晚霞。蚂蚁们不知何时已经回巢,盐罐外壁也干了。祖父用竹枝拨弄着湿漉漉的蚂蚁窝,忽然说:“明天会晴。”我的手机在同一时刻更新了预报:明日晴。
夜幕降临,我帮祖父收起接雨的盆。盆里的积水映着天空,那些古老的智慧就像水中的云影,即便无人注目,也依然在属于自己的时刻里,映现着世界的模样。(袁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