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5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宜兴日报

木屐声声

日期:08-25
字号:
版面:第04版:阳羡       上一篇    下一篇

  ■ 蔡亚春

  过去,农村人为熬过漫长的“桑拿天”,除了穿得短些薄些少些,很多人会打赤脚,穿凉鞋。当年我的外公,最爱穿的是木屐。

  木屐,其实就是木拖鞋。木屐制作工艺相对简单,按大出脚尺寸两号的标准,把木板从整块木块上锯下来,厚度削成两厘米左右。两面刨平,一面刨光朝上,另一面朝下,搞得粗糙些,并用小木条横着钉几个棱,不至于太滑。在鞋板前部,钉一条两指宽的搭襻,皮制或帆布的均可,一双木屐就做好了。

  穿木屐走路须端正上身,身体随着步伐一摆一摆。不小心踩上尖头、粗砺的石子,如果没踩稳,很容易扭到脚,有时小石子还会挤进脚趾缝间,夹得疼。下雨天穿木屐,更要细心。木屐容易陷在烂泥里,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还不敢用猛力,不小心扯断搭襻,修补也挺费手脚。但木屐不怕脏、不怕泥,脚底沾上了脏东西,就近在河滩、井边放入水里泡一泡,拎出来甩干水,又可以套在脚上,这时的木屐,全身还透着凉意呢。

  每当傍晚时分,外公瘦小的身影映着落日余晖,从村西头缓缓向东头的我家移来。他赤着上身,穿着黑色大裤衩,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脚上穿着木屐。伴着一声近一声的“呱嗒——呱嗒——”,我知道,外公忙完了一天的生意,吃了晚饭、洗了澡,出来纳凉了。那声音,伴着夏虫的吟唱、青蛙的鸣叫,像极了夏夜奏鸣曲。童年的夏夜,我每天都是在这协奏曲中度过的。

  小时候,我曾悄悄地试穿过他的木屐。硬邦邦的底,硌得我的脚板很痛,哪有母亲缝的布鞋底柔软。我的小脚掌套在搭襻里,松垮垮的,抬不起来。没迈两步,整个脚掌就从木屐前面的口子里滑出,踩在了地上,皮肤还被搭襻勒得生疼,只能龇牙咧嘴望“屐”兴叹。

  那一晚,外公在我家聊着天,墙角边“嗖嗖嗖”跑过一只老鼠。外公眼疾手快,嘴里喊着“老鼠”,脚上的木屐已飞击目标了。幸好老鼠溜得快,没挨上板子。但连续好几晚,老鼠再也没在那个地方出现过。

  早年因家庭生活艰难,外公靠着一双巧手,把“头上功夫”练到炉火纯青,总算拉扯大一堆儿女。他说自己不识几个字,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不希望后辈跟他一样。

  那年暑假,我考取了一所大学。上学的隔夜,外公木屐的“呱嗒”声在村里响了个大圈,最后停在我家。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锦面小盒送给我。小盒里装着一块手表,银灰色的表面镶着几颗璀璨钻石,非常精致。外公说:“你是我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到了学校,还是要珍惜时间,好好读书。戴上手表,就能掌握时间,掌握时间,就能掌握人生。”

  说完这些话,外公摇着蒲扇,踩着他的木屐,一摇一摆回去了。夜色中,传来那熟悉的阵阵木屐声。我感觉外公那次抬腿特别高,木屐声特别响亮,“呱嗒——呱嗒——呱嗒——”,在深巷里回响,似乎在骄傲地向村上人宣布:“我们家出了个大学生,从此谁也不怕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外公仙逝多年,他穿过的木屐也不见了。然而,我只要回到老家, 迎着晚霞在村里走走,总恍惚感觉到,有个赤着上身的老人,摇着蒲扇,踩着木屐,“呱嗒——呱嗒——”,远远地向我走来。待到快靠近时,他突然掉了个头,慢慢消失在满天红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