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珂琦
每回去超市看到大白兔奶糖,就不禁莞尔。有些记忆像被贴上了标签,很容易就跳出来。
小时候有次感冒,外婆为我熬了几天中药。奇怪的是,一端起药碗,表弟小培就掐点来了,不进屋,双手吊在窗框上,眼睛盯着我手中的药,一眨不眨。旁边还接连冒出两只小脑瓜,是邻居家5岁的双胞胎小子。
我像只被人围观的小猴,刚要龇牙发怒,小培先开了口,姐,你手里拿的是不是大白兔奶糖?我摊开手心,糖已捂软,被蓝白红三色、半透明的纸包裹着,好似能闻到香甜的奶味。小培的眼珠一下子亮了。双胞胎兄弟盯着我的手心,伸舌吮舔上唇,突然又停住,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忽”地一下,把拖着的鼻涕吸了进去。
原来,他们馋的是奶糖。
我朝身后看看,发现外婆不在,把手拢在嘴边,悄声对小培说,床底下的瓮头里有一袋呢,那可是外婆连做几夜布鞋,从集上换来的。
仨人跟进房间,我把药碗放在五斗柜上,对小培说,动作快点,别让外婆看见。话音刚落,小培“哧溜”一下钻进床底,那俩小子也“啪”一声跪下,手掌撑地,伸长脖子朝里看。小培在瓮里摸索一会儿,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上面沾满石灰。他说,奶奶真能藏啊,居然还埋在石灰里。我学着外婆的口气说,放石灰是为了防潮,糖不会化。
正说着,突然伸过来两只大手,抓住小培的双脚,把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我们同时抬头看,是外婆!她抓过小培手中的纸袋,说,好啊,学会翻东西了。小培半躺在地上,红着脸说,我就是想尝一下大白兔糖的味道嘛。
不行!外婆说,姐姐喝完药要过口,就这样还不够呢。过两天等货郎进村,奶奶给你买。
小培见外婆要把纸袋塞进瓮里去,忽地一跃而起,冲到五斗柜前端起药碗,仰脖就灌。外婆见状,赶紧上前抢,等夺过碗,碗底只剩下一点药渣,小培正鼓着腮帮子,使劲往下咽,一条浓黑的药汁从他嘴角流出来。
那俩鼻涕虫也过来凑热闹,叫嚷着,哥哥,哥哥,我也要喝。大鼻涕虫踮起脚尖,一看碗已见底,放声大哭。小鼻涕虫慢半拍跟过来,没明白咋回事呢,张嘴先嚎了再说,一用力,冒了个大鼻涕泡。
小培咧嘴皱眉,五官都不在原位了。他含糊地说,奶奶,好苦啊,这下可以给我吃糖了吧?外婆哭笑不得,说,你把姐姐的药糟蹋了,我都没揍你呢,还给你糖吃!
看着这一幕,我有点发懵,继而哈哈大笑,不由得心生窃喜,这不就可以少喝一顿药了?
我咧着合不拢的嘴说,外婆,你就给几颗吧,看把他们馋的。说着,接过外婆手里的碗,一下碰到她手上厚厚的老茧,仔细一看,还有好几道血口子。我愣住了,轻轻抚摸着她手上的伤口,心疼地说,外婆,以后喝药我不吃糖了,用清水漱口就行。你不要再熬夜做鞋了。
外婆摸摸我的脸,转身嗔怪地点了一下小培的额头,说,就你歪脑筋足!一边拉开纸袋,摸出3颗糖来。
鼻涕虫们的哭声戛然而止,眨眼间糖已进了口,吮吸得啧啧有声。
小培轻轻撕下一层糯米纸,含在舌尖一动不动,静静等它溶化。然后把糖块舔了舔,放进嘴里,边嘬边朝外婆笑。不料,两颗门牙刚掉,不挡风又不挡雨,一条口水流了下来。他吸溜一下眯起眼,表情复杂,不知是被药苦的,还是被糖甜的。
想到小培滑稽的表情,我又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