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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我的冬妮娅情结

日期: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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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老一辈人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非常熟悉,笔者未认真读过这本自传体小说,它的连环画却翻阅了无数遍。

常州话把连环画叫小书,化龙巷南端有两爿小书店,一分钱看一本。那时一分钱的购买力:一粒水果糖,或一粒玻璃弹子,或六粒嗒炮子,又或校门口小摊上各种自制食品。小书店附近是局小,放学后门口坐满了小学生。

我楼下“楞舍”刘老先生,三儿一女。小儿子在聋哑厂工作,能发声,不能说。刘先生给他买了不少小书,提高他的阅读能力,其中有我爱看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今日上网,发现当年这套连环画由聋哑人毅进创作,不知刘老先生当年是否晓得。我每次走过他家,只要见小书,就坐下看两本,其一便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上册讲保尔的少年时代,尽是我好奇的情节,在神父家复活节的面团里掺烟丝,偷了谁家的手枪。最想看的还是冬妮娅,又不好意思不“嚣”(常州话,翻页)过去,怕被刘先生家的中学生莲芬发现我的不良居心。那时只知刘胡兰和草原英雄小姐妹,小书上冬妮娅的水手衫配花帽连衣裙,飘逸的卷发和苗条身姿,勾起我少年遐想。我的捣蛋程度不及保尔,冬妮娅喜欢男孩却是我憧憬的,想着想着便忘了翻页。当然也有不理解的,保尔把维克多打翻在地,冬妮娅竟拍手叫好?

下册保尔跟冬妮娅重逢,我却兴趣骤减,一是冬妮娅已婚,跟丈夫一起;二是在野外雪地,冬妮娅的穿着变了样。据闻小说写冬妮娅铲完雪后,有意落后众人,问保尔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结果遭保尔一顿无产阶级的批判。因他刚跟冬妮娅的资产阶级丈夫吵了架,心中恼怒,火气不知由何而发。

现在想来,在文明社会里,一个接受良好教育的人对非正义现象会持不认同和批判态度,雪地里的冬妮娅情感没有变,保尔变得愤世嫉俗了。小说作者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话剧改编时对女主角的评价是:富有的人并不一定是坏人,冬妮娅生长在自由主义倾向的市民知识分子家庭,她跟保尔的感情冲突实际上是两种世界观的碰撞,绝不能将不同阵营的人都涂上黑色。原作者的这番话,让我们明白无论怎样理解保尔与冬妮娅的那段情感,真爱是超越阶级的,是永恒的。

晚年读史拾忆,发现《史记》《资治通鉴》写人物少年时代的不多,秦汉名人提到少年经历的有项羽。他说会写名字就够了,不想识太多字,只有懵懂少年才出此妄言。至于他跟叔父项梁说“你可取代皇帝”,属另类妄言。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

再就是孔子的年少,《史记》仅七言: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加上他自己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官史不写少年事,大概历史人物的童年光念书,没干别的。苏轼晚年贬至海南,《夜梦》魂萦童年的仍是学堂的春秋故事:“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

男女情窍更是罕见,仅《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一段,动人而“不逾矩”,却于真性无补。太史公不惜以临邛令及汉代巨富卓王孙家几百豪客为衬,凸显青年长卿(相如)的魅力:“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席间长卿藉机勾引卓家新寡之女文君,以琴心挑之,扯出一段旷世绝恋。为无损长卿形象,太史公于篇末才补记“相如口吃”,也算用心良苦。两人这段恋情不为传统礼教所接受,民间流传的故事仅前半段,《史记》有后段作补救。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两人回临邛开一爿小酒舍,文君当垆,昔日“一坐尽倾”的相如竟干起短裤杂工,让文君父卓王孙颜面尽失,不得已分给女儿巨资陪嫁。两人才重返成都,购置田宅,成为富人。

我国四大小说之一《红楼梦》,亦可充当青少年的情爱启蒙读物。那时家中有母亲用过的速成中学《文学》课本,看过“刘姥姥进大观园”,觉得言辞跟语文课本不同。我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大院内也没听说谁家有《红楼梦》。今日想来,当时中小学课本若有宝黛共读《西厢》,读到让我“词藻警人,余香满口”,此生情感绝非这般苍白!

保尔和我的少年经历,都不是正常年代。跟保尔比起来,少年的我对于同龄女性的认知等于零,这影响我的一生,性格中少了做男人的担当,性情中缺了对女人的钟爱,这大概是我这辈人的一大缺陷。见识太少,苦难太多;爱意太少,憎恨太多,一生“朆”(常州话,未曾)体验什么叫真爱。保尔和冬妮娅那段情感,不管是小说还是小书,都宣扬了人间真爱;尽管作者有意无意地用阶级性来批判它、抵消它,爱的种子却实实在在地植入每个读者心田,一遇水和阳光,便发芽开花,这是笔者要特别感激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