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会,多么形象的一个名字!
那是风行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里的一种过年风俗。没有历史记载,没有文字传承,甚至,没有严格的规定和程序,纯粹是约定俗成、自生自灭。
磨盘会,顾名思义,就是像磨盘一样,一班人轮流做东,轮流聚会。到了改革开放,到了分田到户,这种风俗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我本来是住在邻县古镇的,初中、高中六年的青少年时期,都是在丹阳城里度过的。过年,没有听说过吃磨盘会。当然,那时候即使有,我也没有资格参加。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止招生,我家于1967年春夏之交搬到了金坛乡村。
搬到乡村之后,入乡随俗,我与大家一样,过年吃起了磨盘会。
起初,我在生产队里当社员,参加磨盘会的,是同一个生产队,或者隔壁生产队里年龄相仿、脾气相投、性格相近的一些年轻人。过年前夕,大家预先约好,哪一天到哪一家。到时候,不用三请四邀,不用左等右候,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来到做东的人家了。
都是一个生产队或者隔壁生产队的人,早不见晚见,聚在一起不生分、不客套。那个年代,缺吃少穿,酒菜不讲究。大家聚在一起,无非是图个热闹,图个喜气。平时,天天早上工,晚收工,中午不放松,有时晚上还要开夜工,没有聚会的机会。
社员们一年忙到头,二年忙到梢,没有星期天,一年只放三四次假。一是本地集场,每家每户都要招待亲朋好友,放一天假;一是插秧、秋收结束,生产队洗泥、打伙,以示庆祝,各放一天假;还有就是过年了,这是乡村里最热闹的节日,一般会放三五天假。
趁过年难得的机会,社员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利用家里现成的菜肴,吃起了磨盘会。平时,大家虽然都在一起上工,在一起干农活,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但毕竟没有坐在一起吃喝聊天的悠闲气氛。
社员们天天打照面,天天与锄头、钉耙、扁担、粪桶、挑箕打交道,免不了牙齿碰舌头,免不了产生一些小摩擦、小芥蒂、小误会。但是,乡村里的人直爽、大度,只要酒杯一端,觥筹交错,三四两酒下肚,一切就烟消云散、雨过天晴了。
后来,我做了教师,接触的人多了起来,吃磨盘会的人加入了几个教师。起初,我在自己大队小学做教师,全校只有4个教师。名义上,虽然都在一个学校教书,但是,没有多少接触。4个教师教6个年级、4个班,其中有两个复式班。教师像私塾先生一样,一个人包一个班,语文、算术、音乐、美术、体育各门课程都教,上、下课敲挂在办公室门口的犁额头。
能让4个教师聚在一起的,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是轧米或者有什么重活做的时候。那时候,每年秋收分粮之后,每家都要集中轧一次米。只要轧到米,我们就一起出动了。今天到你家,明天到我家,轮流转。如果哪一家有重活做,我们也会一起行动。曾记得,我家砌猪窠养猪,做封土、起封土、挑封土都是大家晚上帮的忙。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过年吃磨盘会的时候。我当了教师之后,磨盘会成员里就加入了另外3个教师。后来,我调出了大队小学,先是到离家12里路远的巨村学校,后是到公社所在地登冠中学。吃磨盘会的人,身份也多样化起来。
开始吃磨盘会的时候,菜肴都很简单。生产队里杀的猪,罟的鱼,磨的豆腐,豆腐做的素鸡和百叶,自留地里拔的蔬菜。鸡、鸭、鹅是自己家里养的,鸡蛋、鸭蛋是从自己家的鸡窝里、鸭窝里掏的。再不,就到河塘边摸点河蚌、耥点螺蛳,钓点黄鳝,搞一点时新菜。
轮到我做东,我总会在菜的做功上花一点心思。买3两牛肉,回来自己切,切得薄薄的;买两只皮蛋,用细线拉成片,装成一盘花;买两只苹果,刨了皮,切成片,裹一层山芋粉,用油炸成拉丝苹果;鸡蛋,摊成蛋皮,用菜肉馅包成蛋饺,放在锅里红烧,汤汤水水的。
为了多翻一些花样,我到南货店里买一盒虾片,用油一炸,蓬蓬松松的,又脆又酥,又鲜又香。再买二三两腰果,腰果比花生米精贵,端上桌显得大气。
酒水更随意,白酒都是零打的散装酒。不会喝酒的,都是瓶装的苹果酒。虽然金坛酿造封缸酒,但一般人家用不起。
磨盘会的人多了以后,酒水、菜肴的档次也逐步提升了。八仙桌上的卤菜丰富了起来,白酒也改为瓶装金坛白酒了。尤其是我那个老家在金坛城里的门房连襟,他在我们的圈子里像鹤立鸡群似的。每次轮到他做东,他总会别出心裁,拿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新花样来。
比如,卷卷素鸡,乡下没有,城里面凭票供应,用油一炸,别有风味。比如,白宰鸡,乡下也没有,只不过与红烧、清蒸、白煨做法不同,吃起来感觉就不一样。比如,白酒,他每次拿出来的,都是精致的2.5两装的洋河大曲。
磨盘会,随着农村大量青壮年进城打工,现在已经很少见了。磨盘会,是乡村里那个特殊年代的一种过年习俗,是一种浓郁、热烈而又亲切的乡村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