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将穿着婚纱的我从床上抱起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从这个住了二十六年的家离开了。
我争分夺秒地四下张望着,白色的衣柜,不知被我的指尖摩挲过多少回;紫檀的书桌,支撑与陪伴着我向梦想一步步跨越;深棕的沙发,掩藏着我情窦初开的喜怒哀乐……此时此刻的它们都低头不语,仿佛也看懂了别离。可是,我最亲爱的父母亲呢,他们到哪里去了,怎么都不肯出来送送我?
老公抱着我走出了房门,我看见了院子里分立于两侧的整齐柴垛。那些柴禾总是被父母勤劳的双手截得粗细长短均匀,然后再摆放成两支纪律严明的“队伍”,一丝不苟守护着这个温馨的小家园。
记得小时候,家与家的隔断不是坚实的泥墙而是稀疏的木栅栏。为了方便我和邻居家淘淘随时见面,不让靠边摆放的柴垛遮挡住视线,父母总会在与我身高相近的位置,在整齐的柴垛里专门抠出一个“窗户”来。他们又会像细心而周到的建筑师一样,想方设法把那扇“窗户”的四边搭建得安全牢靠。然后,不知经过多少次的“测试”,确保质量完全过关后,才让它正式投入使用。在那扇专门为我而开的狭小神秘的“窗户”里,我和淘淘互相交换着好吃的、好玩的,乐此不疲。神奇的是,我们长高了,窗户也会跟着长高。
“老婆,你好像又沉了。”老公抱着我的手臂不那么有力量了。
院子的左边是仓房,那里有家中最大的宝藏。两个大缸里总是装着永远也吃不完的美食,夏天的各类瓜果,冬天的各种冻货,应有尽有。
我的母亲和别人家的母亲不同,她总会在冬天刚能上冻的时候便炸好一大缸的麻花、干果、肉丸子。“孩子喜欢吃,干嘛非要等到过年。”我曾听见她和父亲这样说过。后来,这句话被胡同的孩子们争先说给自己的父母听。
大缸总是被母亲盖得很严实,防住了老鼠却防不住我。我总爱偷出一根麻花,等不及它融化便啃上一口,嘴里全是冰碴。有时母亲怕我凉得肚子疼,便给仓房偷偷地上了锁,可那锁上了又有什么用呢,因为钥匙就挂在旁边,这总惹得我痴痴地笑自己有个傻妈妈。
院子的右边圈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小雏菊和美女樱开得那样殷勤,我知道,它们是怕我又怀念心爱的小狗吉祥才会那么努力地绽放,因为它们的脚下曾经是吉祥的家啊。
虽然母亲从小就怕狗,但她还是同意了我在中学的时候喂养一只小狗。我给他取了一个喜庆的名字叫吉祥,每天和他一起嬉戏玩耍,在枯燥而烦闷的学习生活里,他是我最快乐的陪伴。
可有一天,吉祥突然不见了,就像我的心失去了一角,我哭了两天两夜。后来,我没有接受父母再养一只小狗的建议,因为我特别害怕再失去。父母心疼我,吉祥的家一直没有拆掉。上完大学回到家发现,那里变成了一片小小的花园,母亲在那里栽满了我最偏爱的小雏菊和美女樱。
我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花儿仿佛也知晓,它们总是像今天一样开得热闹绚烂,冲淡了我对吉祥的思念。
此刻,在回忆里的我被老公抱出了家门,进入了那条幽长的胡同。这条胡同又窄又长,每次下班晚归,还没走到胡同口就会看见黑暗里开出了一朵昏黄又温软的花,我知道那是母亲提的手电筒。有月的时候它和月亮比光,没月的时候它就变成了月亮。再冷再黑的日子,也会让人觉得温暖明亮。
不知不觉到了胡同的尽头,坐上婚车,我又探出头来,我清楚地看见父母的身影在家门边忽隐又现,眼前不禁湿润起来。
累得气喘吁吁的老公见我泪眼婆娑,竟然讲起了故事:“有一家女儿出嫁时,父亲对新姑爷说,他只有一样要求,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女儿。你知道咱爸为什么不出来跟我说这句话吗?”
“为什么?”我擦了擦眼泪好奇地问道。
“他知道自己姑娘有重量,我好不容易卖力抱回来,不可能舍得打啊。”我听了一下子破涕为笑。
“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妈刚才又偷偷地塞给了我一个你的嫁妆。”
“是什么?”
老公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白相间的接力棒,上面赫然地印着四个大字:“好好爱她”。
泪水不由地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