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养鸭

十岁之前，我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过着宁静的生活。一想起童年，我的眼前就浮现出被群山环抱的水田、一条通往村小的蜿蜒小路和路两边一大片黄橙橙的油菜花海，不用说，还有一大群嘎嘎嘎乱叫的鸭子迈着八字，摇摇摆摆热热闹闹地向我扑来。

母亲说，当年家里分到的田地太少，外公没法像乡邻一样靠种稻维持生计。不过，这没有难倒当时还年轻的外公。经过多方打听，外公独自去外地捉了小鸭苗回来，从此开启了他的养殖之路。外公很能干，他为养鸭做足了准备。在那块四四方方的田地上，外公用红砖搭起了青瓦做顶的鸭舍，还在房前挖好了供鸭子戏水的小池塘。细心的外公还修了一个犬舍，养了看家护院的大狼狗。

披着鹅黄绒毛的小鸭苗得细心照看，春夏之交时鸭子容易生病，这时节就是外公最紧张的时候。此时，小鸭苗会移入家中阴凉的后堂用纸箱养，由外公全天候照看。我很喜欢小鸭，中午放学回家总是不肯午睡。要趁午休的外公打扇子的手慢慢停下了，我才有机会溜进后堂看小鸭子。当我打开纸箱，那些小鸭子就会停止叨纸壳，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情盯着我看，那种专注的眼神让我觉得，或许鸭子也知道我是它们的朋友。

等到黄毛褪去，进入“尴尬期”的鸭子就会移入鸭舍。外公也不会一直留在家里照顾小鸭了，他得挑着扁担去卖鸭子和鸭蛋。外公用竹笼装好鸭子和鸭蛋，将它们挂到自行车上，而后一路骑到元口村或白沙镇的渡口去，再从渡口坐船到城里的台江码头上叫卖。因为早市之前得赶到码头，所以外公凌晨就得起床，打点好行装。乡下土鸭在城里是很畅销的。外公骑着他的自行车带着嘎嘎吵闹的鸭子和易碎的鸭蛋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为了养家糊口，这样不辞辛劳的路，外公走了二十多年，他抚育了三个孩子，还送舅舅上了大学。

我四五岁的时候，外公添置了他的第一辆摩托车，一辆加汽油、发动起来冒黑烟的老摩托。外公带着我一起去赶集，他怀里圈着我，背后带着装鸭子的竹笼，车子骑得稳稳当当。年幼的我最喜欢和外公一起上街了，无论我要气球还是要弹珠，外公都会给我买。

我八岁的时候，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幸而他闯过了这道关卡，此后妈妈和舅舅们就不许他劳动了。鸭舍的一半无偿借给了邻居，剩下一小间由外婆散养了几只鸡鸭，留着下蛋给自家人吃。看鸭舍的最后一只大狼狗去世，外公外婆没有再养狗，外公终于进入了“退休”状态。

而今我再回家，看着鸭舍，还会想起小时候的趣事。那时，我偶尔会跟着外公去鸭舍捡蛋，总能见到狼狗威风凛凛地蹲坐在房前，对来往的行人行注目礼。它不认识我，远远地就会对着冲在前面兴味十足的我吠叫。外公一看到它对我产生了这样大的敌意，就会上前替我骂它，作势要打。小小的我躲在外公背后看着耷拉着脑袋的狼狗，总是又害怕又“小人得志”。捡到了鸭蛋，我就会捧着还温热的“战利品”，大摇大摆地在它面前离开鸭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