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姑的伤疤
日期:01-19
版面:
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2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堂姑是我的远房姑姑。堂姑的爷爷与我的太公是嫡亲兄弟;再上一代,就是一个祖宗。
堂姑长我大概三四岁。只是女孩子懂事早,再加上后来我外出上学,等我初中毕业回到家乡,堂姑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大姑娘了,是生产上的一把好手,无论是插秧锄田,还是收割打场。而且做得一手好针线活,缝补浆洗,样样都能。只是,堂姑识字不多,只上了三年学。堂姑家里兄弟姐妹多,20岁一出头就出嫁了,据说嫁到了奔牛。堂姑给我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她脸上的破相,她的下巴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月牙形的疤痕。
新世纪初我调到了奔牛工作。有一次到蹲点联系的村去,碰巧遇到堂姑,方知她就嫁在这个村,而且担任了村民小组长和妇女组长,还是镇人大代表。
这一晃,又有十多年没见到堂姑了。
我虽然对堂姑下巴上的疤痕印象深刻,但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致。前几天旧地重游遇到她,她热情邀请我到她家坐坐,在与她喝茶聊天时,我终于把心中多年的疑问说了出来。堂姑朝我一笑,又长叹了一口气,说了句:“说起来心酸呐。”
那是1959年的冬天,堂姑上小学二年级。堂姑上面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那个时期,是新中国成立以后遇到的最艰难岁月。在“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多生产”的口号下,老百姓一年的粮食不到三个月就基本上全部吃光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余下的日子只能是到食堂去盛照得出人脸的所谓稀粥回来延命。那天早晨,堂姑的妈妈对她说,你也端一个钵头,跟我一起去食堂盛粥。于是,堂姑从母亲手里拿过钵头,跟随母亲来到了食堂。
食堂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土灶上的两只大铁锅里冒着腾腾热气。一个妇女手握一把铜勺,一直在搅动着锅里的稀粥,防止沉淀,一个妇女则用铜勺把粥舀到各人带去的钵头里。大家依次排队,按家庭人口决定盛粥的数量。
堂姑端着盛满粥的钵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后面,唯恐粥翻了。但看着钵头里的粥,却忽略了脚下的路,在即将走出食堂时,一不留神被门槛绊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一钵头粥全部泼在了地上,钵头也打破了,堂姑趴在地上,吓得号啕大哭。她母亲回过身来见此情景,气不打一处来,粮食就是命,这粥翻了还吃什么?于是一边骂,一边拎起堂姑的一条胳膊,劈头就是两巴掌。还想再打,却看到堂姑的下巴上全是鲜血,原来堂姑摔下去的时候,下巴磕在了被打碎的钵头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早饭是肯定没得吃了,她母亲用点草木灰抹在堂姑的伤口上,堂姑含着眼泪饿着肚皮走在通往学校的小路上。大概过了半个多月,伤口慢慢开始结疤,再后来,堂姑的下巴上就留下了这道像月牙形的疤痕。
“想想那辰光,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更想不到还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生活。”堂姑告诉我说,她现在已经不担任镇人大代表的职务了,但村民组长和妇女组长的职务却一直没有脱掉,村民坚持要她做下去,她也不好辜负大家的信任。
堂姑带着我在村里转了转,平坦的黑色路面四通八达,到处绿色成荫,鲜花盛开,白墙黛瓦,河水清澈。堂姑说,新农村建设彻底改善了村民的居住条件,现在的农村,一点不比城里差,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吃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绿色环保。“话又说回来,如果是现在,我的下巴肯定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疤痕。”堂姑笑着说。
是啊,堂姑下巴上的疤痕,是她心中一辈子的痛,也是那个特殊年代给她留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