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江南的春天似乎来得早。立春一过，人们便开始对春天充满着遐想，也许是寒冬太久的缘故。过了雨水，气温偶一升高，性急的人便耐不住长冬的寂寞，立即脱去臃肿，想看看自己是否苗条依然。还没等看清爽自己真实的模样，寒风便不期而至，打你个措施不及。如果此时你还沉浸于顾影自怜之中，接下来医院就会对你敞开欢迎的大门。

律回岁晚冰霜少，却未必不冷。春寒究竟有多寒？农谚云：“春冻骨头秋冻肉”“春寒冻死牛”，想来不是空穴来风。冬天虽冷，大雪飘飘，如被覆地，冷也是肌肤之冷，况且还有心理准备。春天虽然回暖，思想麻痹，放松警惕，寒流突然杀到，感觉就是彻骨。书上说“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固然也不是妄谈，“料峭”一词叫人想象都觉得胆寒，“峭”是尖锐锋利之意，足见春寒是锥心入髓。世上的事越是接近越是艰难，眼看着胜利在望，却也未必能够享受得到，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常有，死于最后一场战斗的最后一枚子弹，只能是命该如此。春捂秋冻，慎终如始，还是要听的。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易安时代的真切感受照样适应于今天，虽然近年来一直在嚷嚷全球变暖，似乎就局部而言也没什么变化。早起晚归的人们在寒风中一样瑟瑟发抖，行色匆匆；开车的一律把窗户紧闭，从身旁一飘而过，卷起的气流使你哆嗦的同时，似乎车速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一天的劳累，伴着昏黄的路灯缩着脖子回到家中，即使“三杯两盏”老酒，又“怎敌他、晚来风急”？

衣物也被不停地翻拣和更换。刚刚放进衣柜的棉衣迅速面世，虽然有些褶皱和污垢还没有熨烫和清洗，也只好本色出演，“二世为人”，春装还未来得及招摇，很不情愿地黯然退隐，转念一想，好歹也算是见了一下春光。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能在早春的料峭春寒中绽放，确实不同凡响。天气好的时候，借着阳光清凛盛开的梅花赚足了人气，穿着大衣雍容华贵的妇人、施施然缓步而来的老者、露着毛衫青春勃发的年轻人和欢腾跳跃的孩子们，在树下徜徉、踯躅、穿梭和嬉戏。虽然梅花怨恨人们扰了清净，不屑于搔首弄姿，更不装模作样的配合，或者摆个什么poss，做个剪刀手之类的，但仍然难逃各色相机、手机的关照厚爱，一点隐私都没有，赤条条的发到网上微博、朋友圈，借助于光缆微信，迅速刷屏、蹿红，蹿红、刷屏……

迎春花兀自寂寞着，一丛一丛，顶着一串串黄色的花蕊，在路边、在水旁，没有机会和人们肌肤相亲。也不能像梅花一样与游人比肩，甚至高居头顶，借着风势偶尔轻轻地触碰抚摸一下远道的、近来的不速之客。

垂柳总算脱尽了昔日黄叶，枝条也褪掉了枯色，泛出些许绿意，有活回来的迹象。柳叶萌动，米粒大小的芽苞附着在枝条上随风扭动，时而拂过水面，时而与游人亲昵，盘算着即将到手的绿色盛装和絮花满天。还有些不知名的树，陈年旧叶躲过去冬的狂风，却没有逃脱春风貌似的温柔，飘落在水面上一路闲逛，忽东忽西，飘忽不定，最后随波逐流，不知所终。

风在水面上吹过，轻轻地，吹皱一池春水。鱼儿还未真正泛上水面，在水底静默等待。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在难得的温暖中，你会听见桃花的脚步，梨花的窃笑，以及杏花的热闹。只是尚在远处，隐隐的。

陈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