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
日期: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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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生命中的许多际遇,仿如屋顶偶然绽放的野百合,出乎意料却又绚烂无比。2000年初,我意外收到了在职法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感觉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更多的倒是纠结和犹豫——对于要不要去念。那时的我,业务正处于爬坡阶段,众多曲折离奇、复杂繁琐的小案件接踵而至,加之刚做了新手妈妈,生活中也是各类琐事缠身。面对这份录取通知书,恰如一个技术本就不太行的裁缝,面对着一块捉襟见肘的布料,苦思冥想也再裁剪不出多余的衣裳来。艰难地思索选择之后,想短暂地逃离当前繁忙机械如陀螺般生活的念头渐渐占了上风。
至今都非常庆幸自己当年偶然作出的这个决定,它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使我得以暂时脱开惯常的生活轨道和繁琐的具体事务,在离开大学校园七年之后,依然能够幸运地重温一段珍贵的学生生活,由此也结识了不少个性鲜明、才华横溢的同学,为单调繁忙的生活增添了诸多鲜活的色彩。
当我头天还为了某个案件,奔忙于顾问单位与法院之间,第二天却已作为一名学生,抱着一叠书本,迎着清新的晨风走在通往法学院教室的小路上——那一路小桥流水、怪石嶙峋、藤蔓婆娑,仿佛武侠剧的布景一般亦真亦幻。时空迅速切换的新鲜感,让多日来累积的疲累也似乎一齐随风消散了。
我们这一届的常州同学并不算多,连我在内一共才6位。集中授课期间大家都住学校招待所,中午和晚上多一起就餐,周末回常、周一回校时也常相伴同车而行,彼此之间由开始的相敬如宾逐渐变得熟不拘礼。记得当年大家最喜欢的小馆子叫“山明水秀”,位于学校前门的小街上,晚饭时分同学们常相约一起小酌几杯。聊天的话题宽泛而松散——从法律理论问题、实务争议,到对各类时事、琐事、各个老师的点评……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其间,挥斥方遒、平等争论者有之,语惊四座、拍案叫绝者有之,谈至妙处、相视莞尔者亦有之。
聪颖美丽的L君,无论读书、工作还是生活都堪称高手,早早就喜提“教练”雅号。D君说话声音不高,形体瘦弱,喜吃素,极重养生,形神均酷似“林总”,据说晚上9点必须准时拉上窗帘、熄灯就寝,房间里不能有光、风和电视声。大家一开始彼此客气,不予置评,熟悉之后,就常忍不住借酒盖脸、对他独特的生活方式揶揄几句:“像你这样子养生,就算活到一百岁,又有嗲意思呢?”D君听罢总是好脾气地嘿嘿一笑,之后依然故我。T君是我们这帮同学中的大哥,为人方正严谨,思维睿智缜密,是典型的学霸,数门功课成绩均高居班级榜首。尤其令人钦佩的是,其酒品亦与人品、学品齐飞,虽酒量出众,酒风豪爽,但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通常不对他人提啥苛刻要求,唯有对D君喝酒例外。估计每见D君对着美酒面有难色、唧唧歪歪的异状,T君早不爽久矣,遂在研一时就自任督导,令L君辅助“教练”,于晚饭时分顺便对D君实施专项培训计划,扬言毕业前夕要由我们5位同学任考核官,对D君的培训成果进行专项答辩。奈何该生资质委实太差,就这么三天两头由金牌导师“二对一”顶级辅导,待到论文答辩前,也仅仅以两大杯啤酒的量勉强过关。
有着一张红扑扑圆脸蛋的Y君,热情豪爽,笑起来非常喜性可爱。他的酒量与T君有得一拼,席上只要有他,举座皆欢,常达“以一抵十”之效。毕业回常后,每逢同学相聚,Y君人未进门,就已先声夺人:“同学们,想死你们了!”……随后见到一张花儿般灿烂的笑脸,大家的心情莫名地无比愉悦,仿佛整个场子都被他点燃了。久而久之,其他同学还未等Y君开口,纷纷争先恐后地抢上了台词:“Y君,想死你了!”……引来爆笑声一片。与Y君不同,H君喜欢跑步,不爱热闹,性格内敛而腼腆。记得以前每到相约晚餐时,总发现不见了H君。本着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则,5个人锲而不舍,四处晃悠着找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每每总能在操场上“逮住”正在绕圈跑的H君。
集中授课期间的学习生活是规律而愉快的,可我常常不能安心享受。记得当时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拿着一支铅笔,长久地对着课程表出神——不是思考与学习有关的事情,而是琢磨着怎样才能在“法定”的请假之外,再多抠出连续的一天或两天,用于处理手头各类不得不料理的琐事。为了达到这一“非法”目的,当年的我往往在一周内两次往返于家校之间,也常于点名不严的课上私自出逃,以期能两头兼顾,蒙混过关。面对我堂而皇之的“摆烂”行为,T君忍了又忍,终致忍无可忍,有一次当众对我提出了严肃的批评:“你再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狭义的理解是通不过考试,拿不到学位证),必须悬崖勒马(不能再逃课)!”他的直言批评让我羞愧不已。实话说,如果换一个人,我可能会以插科打诨回应,要是觉着和自己半斤八两的甚至还会反唇相讥。但T君不同。无论是对待学习还是工作,他都是一个高标准严要求的人,以他的自我标准为尺,再衡量他对周围人的要求,那应该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宽松了,而我却连这样非常宽松的标准都没能达到……自此之后,痛定思痛,我的的确确是收敛了不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调整时间、安心上课。当然,偶尔也有混不过去的时候,过后总觉心下惴惴。时间一久,T君也似乎渐渐看出了我们做律师的种种无奈与狼狈,本已宽松的标准又一再放宽,不仅再未曾置过一词,谈笑间还多了几分无声的宽容与回护。
一晃毕业已快20年了,忽然会在某个时刻无比地感激T君——虽然从未当面表达过。多想在某个潇潇夜雨或者月朗星稀的晚上,和同学们一起再回到“山明水秀”啊,像从前那样天南海北,无话不谈……随着光阴的流逝,终会渐渐发现,过往的自己觉着刻不容缓、无比紧要的事情,其实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而那些当年曾被自己无视的、忽略的、几乎想按快进键的时光,才是真正弥足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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