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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汪关· 子孙非我有,委蜕而已矣

日期: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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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由于近年来对陈巨来一路印风愈加反感,导致连带汪关的篆刻也不怎么想提,但慑于他在明清篆刻中的重要地位,这里还是要简单说几句。

汪关篆刻的确于秦汉印章中吸取养分极深,精美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陈巨来之流与他又有天壤之别,学陈不如学汪,学汪又不及学秦汉。汪关的重要在于当一个事物发展到相当极致的时期,产生了两极分化的趋势,而汪关恰恰是这一时期某个方向的代表人物。而当事物走向极致的同时,恰恰也是它没落的开始。所以纵观印史,只有另一路始终追求“我自有我在”的印人印风,才是最生生不息的。

以前认为汉印中制作精良的一路白文印有想要实现超越人力的精美,但其中毕竟还有生机勃发的自然流露。就像今天我们感叹宋画,融精工、自然两极于一体,无法超越那样,汪关的印章,令人生出精美绝伦、空前绝后的感叹,这到底是时代的进步还是退步呢?周亮工说:“以和平参者汪尹子(汪关),至顾元方、邱令和而和平尽矣”,看来周亮工也认为汪关他们把工稳印风推向了巅峰。周亮工的审美,我始终是持怀疑态度的,不过大概是人文的积累与高超的技艺,并臻高峰太难,并且当个人素养积累到相当程度,又有几人愿意像汪关这么做呢?充满了疑问。

《印人传》又载:“汪氏父子皆不羁,宏度(汪关之子)尤风流自命,得钱不为人奏刀,必散之粉黛,散尽冀复得钱始为人作,然作又随手尽,以此有大小痴之号。即此可想见其旷达之致,技固不得不佳也”。如此狂放天性与其精工印风,或许又是另一种平衡。可观汪关父子印章,实在看不出一丁点狂放,连潇洒都没看出来。《学山堂印谱》贬其“不解奏刀,每潜令其子代勒以溷世,遂浪得名”,周亮工斥此不实,况汪关因程嘉燧、李流芳推介而得重名,想来不至于此,然而他的印章必定是再三修饰而成,说他“不解奏刀”当非空穴来风,与追求刀笔生机的印风全然不同。归根结底,这是美学理念的不同,为达效果不计手段,并不应轻易地评定对错。

前日与大理竹庵先生论及此点,刻工细印对我们来说都很容易,下刀见性情就并非易事了,却是吾辈所当为事,正如黄小松所说“以验学力”之真谛。海上君超先生常托我刻印,有次问我为何所作皆破烂,能否为学陈巨来一种,我笑应之,刻竣后前辈从此一言不发。风格的受众跟地域、生活群体有极大关系,汪关曾为董其昌、陈继儒、吴伟业、钱谦益、王时敏等一时名流治印,且身居娄东、当时文人荟萃之地,就像今日上海地区,印人大多以王福厂、陈巨来传人自居,再加上城市传统氛围,故流行的审美有一定范围,不比浙人有西泠前贤历历,自信、趣味差别还是较大。“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经典历历在目,每个人吸收的又怎能相同,写到此处,我倒似乎跟自己较量了一番,心里想的写出来,或许终究难入他人之目。

今重读汪关父子印谱三种,果然见其生意兴隆,内容大多人名、斋号,印章风貌实在不甚欢喜,其子汪泓之印反而显得更有人情味。以前介绍汪关印章,都会选其为程嘉燧所刻“松圆道人”圆朱文作代表,感惠徇知之作,的非凡品。这里介绍另一方他的汉篆朱文白居易句“子孙非我有,委蜕而已矣”。白乐天的影响之大,上下千年,时至今日,越发喜欢他的这种思想。他接着说,“有如蚕造茧,又似花生子。子结花暗凋,茧成蚕老死。……忘怀任行止,委命随修短”。何等的自由豁达,人生天地间,这般孤独,爱恨悲欢,聚散离合,哪管得了那么多,父母儿女又能跟你有多大关系?人们都惯用“负责”作为借口,掩饰人性的无能,你与生俱来的一切,跟他们能有多大关系?当然,这些也只是作为一个自命为艺术创作者自私的自说自话罢了,看官只能作“干卿底事”相看,揽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