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那片桃源

——从荆枫长篇儿童小说《星河镇见》谈开去

众所周知，“成长”是儿童文学永恒的母题。与之相适应的是，许多儿童小说都采用了“闯入者”的叙事元素，有意让主人公在种种机缘巧合下闯入一个或多个奇妙的新世界，在接连不断的冒险经历中体验成长。如主打魔幻题材的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系列，童话大王郑渊洁“皮皮鲁系列”中的某些故事，还有著名作家曹文轩以“在路上”为主题展开的“公路单元剧”《根鸟》等等。

但是，这种故事元素，并非仅见于幻想性较强的作品。事实上，在一些偏向现实风格的校园题材儿童小说中也有可能出现，常州“95后”青年作家荆枫的长篇儿童小说《星河镇见》（2023年3月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就是如此。小说女主人公林月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刚上初一这年，前后遭遇了许多令人难忘的经历，其实，我们不妨把它们统统看作是一系列“闯入”的过程。

首先，主人公们从小学升入初中，这本身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在不经意间与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转折期劈面相迎了。作为初中生，他们一方面要保持良好的学习成绩、自觉养成有效的学习方法，从而应对三年之后并不遥远的升学压力；另一方面，又要锻炼自主管理班级的能力、培养丰富的兴趣爱好，实现德智体美劳全面、多元的发展。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每一天好像都和前一天过得差不多，固然不如幻想世界里紧张刺激的冒险故事来得有趣，但对于现实中的大多数人而言，所谓成长的契机，有时不正是在这略显单调乏味的循环往复中破土而出的吗？

其次，刚上初一的孩子身心层面都处在飞速发展时期，如同一群初生的牛犊闷着头只管向前闯荡。于是，小说中的孩子们纷纷迎头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青春期。种种令人不安的变化不期而至：大家开始格外关注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外表，谈起电视台歌唱比赛中那些“小美女和小帅哥”，似懂非懂地讨论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与“爱情”有关的话题，开始在意异性对自己的看法，以至有了后来男生女生“受欢迎程度排名表”的风波。总之，这一路上，孩子们走得心慌意乱又磕磕绊绊……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闯入者”的身份，在女主人公林月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她的家乡在外省农村，却转学来到淹城本地最好的名牌学校市一中读书，不但经历了跨区域的水平流动，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跨阶层的垂直流动，接触到了那些家庭条件普遍较为优渥，并且能力更强、眼界更广的同学们——地域差异、城乡差异、阶层差异，在林月刚刚开始尝试融入新环境的时候，纷纷显露无遗。

……

G·K·切斯特顿说过，“童话其实最真实不过：不是因为它告诉我们恶魔是存在的，而是因为它告诉我们恶魔是可以战胜的。”对此稍加改动，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儿童文学试图传达给我们的核心主题，并非困难的存在，而在于困难是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予以克服的。唯其如此，故事文本才能对生活现实产生积极、正向的干预，故事里主人公、以及故事外的儿童读者，才能在小说结束的那一刻获得共同的成长。

当然，不容忽视的还有最重要的故事场景——星河镇。校外军训期间，林月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发现星河镇不但风景优美，而且地方经济发达，人们安居乐业，一派幸福祥和的氛围，“真像一个世外桃源”。

除此以外，大家正置身其间的初中时代，又何尝不是人生旅途中闯入的一片桃花源呢？一张又一张白纸黑字的试卷固然叫人心生厌烦，可那时他们还有梦，明明看不到它离自己还有多远，却甘愿傻乎乎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只管低头向前走；那时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只要肯努力，未来就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星河镇不论何时总归有机会回去，然而这逝去的美好时光却注定是不复得路。只不过，同学们才刚上初一，许多事情，他们暂时还不会懂、也不必懂。意义总是事后才赋予的。正如那个人尽皆知的比喻：青春是一首诗，当我们真正读懂它时，它却早已离我们远去。

不难发现，作家荆枫对当前最新教育动态保持着密切关注，在编织故事时，刻意揉入了许多富于时代性的情节要素，比如小说第三章描述的课后体育竞赛，就是对时下热门的“双减”政策的紧密呼应。尽管能够充分反映现实，但小说的底色却无疑是属于理想主义的；作者心中所怀有的教育愿景，也是高于目前的教育现状的。比如在小说第四章，林月想办法先后销毁了班里的男生女生“受欢迎程度排名表”，并且作为作者的代言人，高声宣布道：“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是排名表上一个数字可以概括的……”班主任什老师也紧跟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对于老师来说，咱们班每一位同学，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都是无法被简单定义的……”——然而，在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我们真的有底气撕毁所有的排名表，然后坦然告诉学生，“不必在意任何排名、只需要成为你自己”吗？再比如，教育部门先是取消初中生晚自习，紧接着又要求全面落实初中生课后延时服务，最后学生还是要变相地在班里上自习课或习题课，那么前面提到的课后体育竞赛真的有可能得到普遍开展吗？同时，全社会范围的内卷已经开始下沉至初中阶段，迫使孩子们被提前卷入激烈的学业竞争，每个班的心理困难生数量也显著增加，相比之下，作者描绘的初中生活图景就难免显得像是一种奢望了。

但，小说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乌托邦，是作者以文学虚构手段构建起的心中的桃源；它并非总是俯首于现在，当然也可以指向未来。事实上，在这一刻，我与作者抱有相同的梦想：希望每一个初中阶段的孩子，都能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走过一段不完美、但却完整的旅途；当他们多年以后回望这段世外桃源般美好的日子，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和感动。而作为成年人的我们，守望这座桃源，就是为我们的教育事业保留一分理想主义的温度。对于每一个关注中国教育出路的人来说，这是你我不容推脱的使命。

作为荆枫长篇写作的首次尝试，长篇儿童小说《星河镇见》以闯入者的视角谱写当代初中生们的成长之路，字里行间，或许既有作者对自己中学时代的缅怀，也有对当下初中教育现状的呼应，但更重要的，却是对教育未来的美好畅想。尽管小说也存在着一定的缺憾，然而，作者文字背后深刻的理想主义温情，却无疑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一旦经过潜心的打磨，她必将为我们带来更多、更好的小说作品。也许很快，林月和她的小伙伴们就要继续上演初中时代的下一个故事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