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已经到来
日期: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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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4版:文笔塔 乐享 上一篇 下一篇
塔集中学是最常出现在我回忆里的地方,学校位于高邮湖畔的塔集镇,那是我小学和初中生活的地方。
我家在学校里,右前方有几排学生宿舍,学生宿舍前是教室和教师办公室,再往前走是操场。门前有一块空地,我种花种菜,怎么玩都可以。往前跨过一条小水沟是学校的大菜园,兼做学生劳动课课堂。我家门后是“护校河”,校食堂淘米洗菜的河码头离得近,在河码头用淘米篓可以舀到小鱼,怎么玩水都可以。
常州的爷爷奶奶去世早,他们去世后,父母亲就不再拖着我挤“春运”了。1980年到1984年的春节,我们一家人在塔集,度过了5个安逸、温暖又多少有一点仪式感的年。
过年的仪式是从母亲买年货开始的。年前,镇供销社的商品会比较多比较好一点,比如红枣,母亲说,个头比平时大,坏果比平时少。那个年头买东西的好坏须凭点运气,往往是女教师们分享供销社的商品信息,到什么货、什么价格、质量如何,等等。母亲往往一次次购置,红枣、赤豆、桂圆、海蜇头、香肠等等,到年前总能凑齐。
父亲托学生家长买猪肚、猪耳朵、猪舌头等,有时候甚至能买到鸡胗。在塔集,最不缺乏的是鱼,有吃不完的小鱼小虾,大鱼要稀罕一点,但也不是那么稀罕。食材有了,父亲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年夜饭要准备好些天。
那些天,白天煤炉不封火,一直在卤菜,当然也蒸馒头。父亲卤菜都是白烧,猪肚、猪耳朵、猪舌头,有的年头有鸡,有的年头有鸡胗,都是整块的卤,卤到熟烂熟烂,异常好吃。鱼是熏鱼做法,先切块,油煎,油煎后控油,再用很多的酱油很多的糖大锅子煮,最后收汁。父亲做的熏鱼味道很稳定,好吃,但是卖相很不稳定,因为油炸不好控制。有时候是因为省了一点油,大多数时候是因为煤球炉的火不够旺,鱼煎得时好时坏,煎坏了会完全散掉。其实散不散都不要紧,菜只要装盘了,样子都差不到哪儿去。
小年夜那天下午,父亲会给我和哥哥一笔在我们看来是巨款的钱买鞭炮。1984年镇上也有烟火卖了,比如12彩珠筒。鞭炮我们会分三次放,除夕夜、大年初一夜、年初五夜各一次,别问我为什么是这三次,我不知道,家里过年的规矩都是父亲定的。不过,这个规矩我也自有诠释:除夕是我和哥哥放假的开始,年初五是我们放假的结束,大年初一是一年的开始,都要有“响”头。
我解释一下这里的“放假”。作为悲催的教师子女,父母亲和我们拥有同样的寒暑假,平常他们管很多学生,放假了就专管子女,管得极严。只有除夕到年初五这六天,我们可以睡到自然醒、不必做习题、随便看电视。
除夕,多么温暖的一天啊。满屋子都是带着食物香的水蒸气,父母亲边聊边忙,忙到放满一桌菜,一桌平常很难吃到的荤菜,足够吃到年初五的菜,唯一的素菜是海蜇头凉拌水芹菜里的水芹菜。平常母亲基本不给我们好脸色,但除夕那天脸色是好看的,从头到尾都好看,因为过年不作兴骂小孩。父亲把熟菜猪肝、猪肚、猪舌头、猪耳朵等等(有一年或者两年有白斩鸡、香肠)切了装在白色的盘子里,围着汤锅摆一圈。汤是鸡炖的,里边有肉圆、粉丝。肉圆也是父亲做的,一次做很多,装在钵子里,要吃的时候按量拿取。常州人的年夜饭有老鹅煲,但是父亲从没有做过。我一直认为父亲不喜欢吃鹅肉,事实上并非如此,他是认为自己做不好老鹅煲。父亲能做一桌菜,都是从小给我奶奶打下手学会的,奶奶没有女儿,父亲是奶奶生的儿子中脾气最好的。
大年初一,单位(也就是学校)会有一次团拜,这是年里唯一的社交,我的任务就是张老师好李老师好王老师好地喊一喊人,父亲不要求我喊主任校长什么的而是一律叫老师,这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团拜完了,对父母亲而言,过年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时光便是“度假”。
他们喜欢边晒太阳边看订阅了没来得及看的杂志,或者带我们打乒乓。家里有吃不完的瓜子花生和牛轧糖,外边有晒不够的阳光,小伙伴聚在一起玩,钻进没有锁门的宿舍和教室打闹,在操场上撒欢。春节的校园浪漫成一首诗,我可以从诗歌的一个意向跳向另一个意向。
那些安逸的春节,我安逸地成长。
1984年,我们一家和其他留在学校过年的老师一起,在学校会议室看春晚。学校刚刚换了一台大彩电,五彩斑斓的画面看上去美好又欢乐。那一年的春晚好看极了,所有人都是听完《难忘今宵》才离开,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甚至放了几个12彩珠筒的烟火,孩子们都仰望升向天空的彩珠筒,都仰望星空。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升高。我飞快地起床,蹦蹦跳跳地来到门外,踩在门前的大地上。
土地是那么的松软,我知道,春天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