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往事

到腊月了，过年的氛围渐渐浓郁了，突然就想到与新年结伴而来的有关对联的事。

小时候在农村，家里人口多，缺衣少吃的，我们小孩子就喜欢过年，过年了，当然会比平时吃得要好一点。后来上学了，过年除了吃喝玩乐，我还乐意看大人写春联，红红的纸，浓浓的墨汁，父亲弯腰挥笔，一副副喜庆的春联就出来了。

父亲先是中学语文教师，后又任小学校长10年。父亲喜欢对联。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抄了不少名联，当然每到腊月，他的小本子上又新增不少春联，为的是给村里人写春联多一些选择。

在农村，因为父亲是教书先生，在四乡八里的农户心中，我家就算是书香门第了，年底写春联是父亲的一件大事。邻居们带了红纸来，向父亲报个数，要一副大门对子，七副小门对子，父亲用铅笔在红纸背面记下来，约定日子对方来取。就这样，父亲一直要写到除夕方休。

村子里有个猎户叫胡善主，他对春联很讲究，不像其他人，不管父亲写什么，只要是吉祥喜乐的就行。他不一样，他会点上一支烟，眯着眼将我父亲的小本子翻上半天，然后说，大门对子就用这个，其他小门对子就这个，还有这个、这个。父亲微笑着拿笔勾上，满足他的要求。

如此过了若干年。

后来我对楹联发生兴趣，就是源于父亲。父亲的小本子我看过，上面有很多名联我到现在还能背下来。我觉得对联真是中国语言艺术中的瑰宝，世界上也许只有汉字才能组合成一副副精美的对联，既形式工整，又内涵深刻。

对联看得多了，我就想自己试着创作。那时在农村，买不到有关对联创作方面的书，我认真研究父亲本子上的对联，也研究报纸上刊登的春联，然后照猫画虎地创作春联。

我读高一的那一年正月十四，我哥哥结婚，我就琢磨出这样一副婚联：新燕迟归汝已归，明月未圆我先圆。婚联是以我哥哥的口气来写的，因为是正月，燕子还没有回来，归，古代指女子出嫁。正月十四，月亮还没有完全圆，但我却已经团圆了（指结婚）。父亲一看，大喜，提笔就将这副对联写出来，贴在显眼的大门上，来来往往的亲戚都可以看到。因为父亲当时的朋友大多是教育界的，有不少还是小学校长。有一位小学校长姓金，他看到了这副婚联，就问我父亲这对子是谁作的，我父亲很自豪地说：“是我家小二子（我的小名）。”金校长当时就啧啧称赞。七八年后，我大学毕业回到农村中学任教，一次遇到金校长，他还提到这副婚联，并且当场说了出来，这又让我惊喜莫名。现在回头看看，其实这副婚联是有瑕疵的，平仄都没对上。

再说说我给胡善主家作春联的事吧。也是我在读高中时，有一年过年，胡善主又到我家来了，他翻遍我父亲的小本子，感觉找不到合适的春联。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我，我感觉可能他是要给我下任务了。果不其然，胡善主笑着说：你给你哥哥作的婚联很好，你也给我作一副春联呗。我回到房里，憋了半天，拟了这样一副对子：门临半亩方潭，作鉴可照清心；舍依无数幽竹，为友更长精神。这也是根据胡善主家的情况写的。他是独门独户，门口有一个圆形池塘，长年塘水清清一色；他家的屋后是一大片竹林，北风一吹，哗哗作响，蔚为壮观。那天中午胡善主是在我家吃饭的，我将对联做好了，他与我父亲正在喝酒，我惶恐不安地将对联递给他看，他放下酒杯，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一拍大腿，说好，就用这个了。下午我父亲写好，胡善主高高兴兴地带回去了，此对联在他家大门上贴了一年。

当然，这对联与上面那副婚联一样，也是有很多不足的。这且不说，说句题外话，那些年高考升学率极低，我念的又是一所普通高中，有好几年学校高考都剃了光头。胡善主有两个女儿，他曾对我父亲吐露过一个信息，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他愿意与我父亲结为亲家。我兄弟三个，在农村，男孩子大了找对象是件难事，胡善主说那样的话，我是一直心存感激的。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父亲、胡善主，还有前面提到的那位金校长，他们都一一作古了。我很怀念他们，那些赏识我，或者尽他们所能想帮助我的人，我会永远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