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都”叩拜
日期: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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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爽秋风,吹去我一路远行的风尘。我站在清清洹河畔,头顶白云悠悠,两岸树木青青。这是中国大地一个普通的小村庄,这是名震寰宇的河南安阳小屯村。因为这里出土了铭有最早文字的龟骨,从而寻到奇特方块字的源头,安阳,被称为中国“字都”。
靠着认字、读字、写字为生计的我,汉字,是滋养我这身瘦骨和灵肉的粮草、空气和水。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下深藏的文脉的向往,已有多年。于是,我终于来了,来感恩龟甲文字,来叩拜一撇一捺。
跨过根据甲骨文象形文字“门”的构形和殷商纹饰设计、由周谷城先生题写的“殷墟博物苑”红木大门,平展的碎石铺出一片宽阔。我站在广场中央那块红褐石前,整齐衣冠,神情肃穆,倚靠着“甲骨文发现地”,像靠着我一生仰仗的贵人,让同伴给我拍照。仔细端详手机上的照片,对照脚下这3000年前的繁盛古城,我确认:我真的到达了“殷人刀笔文字”作证的“洹水南殷虚上”的洋洋商朝都城。
沿着路牌指引,走向广场中轴线上的殷墟宫殿宗庙遗址。前面,突然升起一团薄雾,朦胧之境,我似乎看到一个衣着长衫的老人,看似老态龙钟,却亦步履匆匆,他是谁?他在为何奔忙?
哦,他就是揭晓中国文字的先行者王懿荣老先生。那是和二十世纪只隔着一场雪的深秋,在京城宣武门外菜市口中的一家中药店里,王老先生来此求医问药。医生开出的药方上有一味叫“龙骨”。他拿出药包,突然发现药包里没有磨碎的“龙骨”上,隐约可见一些奇怪的文字。王懿荣本是顶级古文字学者、金石学家,职业敏感让他对龙骨上的文字细细研读。疾恙似乎不治而愈,他立即回到药店,收购了这家药铺的全部“龙骨”,而且嘱人将京城药铺的“龙骨”悉数搜购,共寻出了1500余块有字的甲骨。
王老先生发现了神秘“龙骨”,可他至死都不知道它们就来自于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小屯村尘土杂草、阡陌小道之下,黄土砂石掩埋着中国历史往前延伸到三千年的史实。
博物馆也因此而建在地下。沿着坡道,缓缓步入数千年前的岁月时光之中。神话般缥缈的殷墟,撩开了商代史迹朦胧的面纱。大邑商厅,青铜厅,玉器厅,文字厅,后母戊鼎展厅,我走在商朝的都城、田野,阅读龟板、兽骨上的诗行,摸索着玻璃里的纹理和图画……虽然殷墟出土的很多国宝级文物如后母戊鼎、妇好鸮尊、后母辛觥、三联甗、偶方彝等,收藏于国家博物馆和河南博物院,但搬不动的墓穴、墓穴里的战车、战车腾起的烟尘仍留在这里。我仍能清晰看到许多等比例复原件的文物精品,后母戊大鼎的气韵和纹饰、妇好墓玉器的繁多和精美,它们被视为人类不可重复的奇迹,令人叹为观此。
王懿荣只是找到通往商朝的线索,8年15次殷墟发掘,才真正打开了这条古老通道。历史留下了一串赫赫名字,他们是开启中国最早野外考古的先驱——第一个主持殷墟考古的古史学家董作宾,树立科学考古方法典范的李济,从父所愿要有建设中华所未之本领而学成归来的梁思永,为发掘殷墟遗址而奔走的蔡元培,派兵驻守小屯的冯玉祥,还有一揪揪开挖、一筐筐抬土的小屯百姓……
沿着他们用汗与血踏勘出来的道路,我行走在商都古城。华夏最早的女将妇好身披铠甲、手持龙纹大铜钺,威风凛凛地守卫着商朝王权。妇好墓是殷墟科学发掘以来发现的唯一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成员墓葬。耸立着巍巍后母戊大方鼎的武官村的草坪中央,就是发现大鼎的现场,在这里听吴苏桉老人讲述他爷爷吴培文挖宝护宝的故事:1939年春,吴培文在整修祖坟时,发现了后母戊鼎,并于1939年3月19日晨将后母戊鼎挖掘出土,藏于吴家大院焚书坑内。为免遭日本侵略者盗抢掠夺,吴培文先后三次将大鼎转移到吴家大院西屋马棚、东屋草料房,用泼粪、赝品铜器替换等方式瞒过日军搜查。直到1946年,国民革命军将大鼎挖出。如今大鼎安放在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
字都,文化之源。碑石上的甲骨文字我难以辨识,我却知道它是唤起历史记忆的初始密码;走出殷墟,回望那缥缈的3000年古都,我哦吟起那热情洋溢的句子: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