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颜观鸟
日期: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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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岁这年,老颜遇到了人生的两个坎儿,首先,他退居二线,交出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单位在工会活动室的角落里,用文件柜给他隔出了一个6平方米的单间,让他在这里做一些辅助工作,等待退休。文件柜的那头,经常传来前来玩编织、写书法、做插花的女职工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她们不时爆发的欢笑声,让坐在角落里的老颜如坐针毡。其次,前往国外读研的儿子对目前的金融专业不感兴趣,想要转专业,却招致老颜和妻子的竭力反对。儿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说服父母,无果,终于不耐烦了,毅然从三口之家的小群里退群,留下了一句话:“谁能为别人的前程负责呢?说到底,那是我一辈子的路。”
一时间,失望与不安笼罩着老颜和妻子,他们都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令他们忧心忡忡的话题,家里的气氛仿佛胶水一样沉闷而浓稠了。为了避免与妻子留家大眼瞪小眼,老颜便请出了十几年前购买的小望远镜,开始应朋友之邀,徒步观鸟。他很快发现,只要来到旷野中,那些像铁幕一样包围着他的日常烦恼,很快被稠密的鸟鸣击破了。在他周围,像叹息、像斗嗓,像玻璃珠碰撞那样玲珑剔透的鸟鸣声,很快就像弹出的雨滴,浸润了他干燥烦闷的内心世界。
自从开始观鸟,老颜就从退居二线的落差中解脱了出来,也从儿子自行闯荡世界的寂寞中挣脱了出来,他冲破既定的生活轨道,来到了一个寂静、嘹亮而又广阔的世界中。
观鸟前一晚,老颜不到十点钟就睡了,因为第二天,5:30就要起床,清晨才是鸟类活动的稠密期。老颜所在的城市有着大片冲积型湿地,离家10千米以内,必有水洼或湖泊,只要前往水边,就可以看到大量的水禽和鸣禽自由欢舞的场景,尤其是在朝霞涂满天边的那一刻,离巢的鸟儿受到变幻莫测的曙色的感召,在兴奋地飞舞,有时排成“众”字形,有时排成“介”字形,老颜甚至在玫瑰色的朝阳下,拍到数千只椋鸟瞬间同时起飞,在空中聚成各种形态的奇景。海量的椋鸟会组成许多有趣的图形,有时是一个巨型的心,像是在向天空表白;有时如同沙漏,在两个杯型间簌簌流动,其中一些鸟儿必定在按照一种神秘的规律迅速变换队形;有时,椋鸟群像横贯天空的巨型黑灰色蝌蚪,上千只椋鸟聚集成蝌蚪圆溜溜的头部,而另外上千只椋鸟成为蝌蚪飘摇的尾巴。自然的奇观让老颜目不转睛,继而发出长长的叹息。
观鸟不仅仅令眼睛得到抚慰,耳朵也得到了洗濯式的享受,老颜特别喜欢聆听鹊黄鹂的鸣声,鹊黄鹂的雄鸟鸣声清脆婉转,弹音像珠玉一样滚出来,它情绪宁静时,鸣叫声就像蒙面侠女在弹奏古筝曲《出水莲》,静谧悠扬,而一旦被挑衅,好胜劲儿一上来,其鸣声就像琵琶高手在弹奏《十面埋伏》,节奏铿锵有力,充满悬念,令人心头为之一震。在候鸟中,乌鸫是典型的i型人格,它穿着黑披风,神情孤冷高傲,如果感觉到被人窥视,它会发出清亮的“biu biu biu”的啼叫,好像被激怒的小孩在打气枪。成年的斑姬啄木鸟叫起来当当作响,节奏感很强,就像一个摇滚乐手在敲击键盘;而年幼的斑姬啄木鸟,鸣叫声有点像挑担货郎摇着一个拨浪鼓,十分调皮可爱。
为了舒缓妻子对儿子的牵挂,老颜后来也把她拉入了观鸟的队伍。夫妻俩戴着一色一样的灰黑遮阳帽,买了专门拍鸟的长焦相机,又买了一个单筒望远镜以方便近距离观鸟。他们去郊县友人家做客时,在这家人的西厢房屋檐下,偶然发现了珠颈斑鸠的巢穴。不巧的是,还没有做完饭就下起了暴雨,雨水眼看就要打湿筑在浅浅屋檐下的鸟巢,夫妻俩看到,老斑鸠赶快把孩子塞到了自己肚子底下,企图以体温为娃儿保暖,生怕泼天的雨水会冻着小斑鸠,而小斑鸠呢,一直在竭力昂起头来,拼命地往外钻,要去尝一尝风雨的滋味。等它冒出个头来,老斑鸠又眼明爪快地把它塞回肚子下面,这样的拉扯与争执,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老颜的夫人不免感叹说:“这小斑鸠跟咱儿子有啥两样?他总想摆脱我们,寻求独立,老是不能领会我们怕他走弯路的那番苦心……”老颜想宽慰夫人,却找不出话来。
吃完农家饭,两口子帮朋友收拾餐桌,忽然听到外面的雨声小了,热茶还没有沏上,便传来了珠颈斑鸠的雏鸟软萌软萌的叫声:“嘤——嘤嘤——嘤嘤嘤”,临窗一看,果然,在柿子树火黄的树叶间,小珠颈斑鸠正在自在鸣唱,它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倒挂着荡起秋千,树叶上亮如银子的雨水甩了它一身,让它湿漉漉的像个从喷泉间跑过的顽童。老颜与夫人对望一眼,不由失笑:自由飞翔乃是每一只幼鸟的企图,它终有一天要穿越父母的挽留,一头冲进风雨,人恐怕也是一样。为何我们对儿子却总是放心不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