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埠头上的童年
日期: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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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2版:文笔塔 记忆 上一篇 下一篇
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西朱西,原来的朱氏宗祠遗址前如今村子的西侧有条小河,叫西浜头。我曾在文章中写西浜头是我们西朱西的母亲河,虽然现在无人能确认是先有河还是先有村,但是按照逐水而居的传统,当是先有河而后有村。旧时我们一村子人,淘米洗菜洗衣服打汏浴水灌溉周边田地菜园之用,皆托此小河,这小河里鱼长得尤其好。
我家离西浜头的河埠头最近,不过十来米。当年西浜头只有这一个河埠头,都是用大石块垒砌,改建于1930年代,是全村各户(当时全村不过12户人家)认捐共建的。主埠头大概两米宽,一级一级,一直铺伸到水里,通常到河边漾滩为止。后来村里上埠头的人多了,又在紧挨着埠头西侧架起了一块三米多长的青石条,与其中一个台阶持平,正好比水面高出一点点。这块青石条,父亲说,原是祠堂的一个台阶,土改时分拆宗祠,这块青石条便被村里用来当了埠头阶。
这个河埠头是我童年时代最喜欢去的地方。不只是我,凡男孩都喜欢。当然,那个时候,小孩是不允许单独去埠头的。河虽小,西浜头也曾淹死过村里的小孩。
使用埠头最多的是女人。除了冬天,春夏秋三季的淘米洗菜洗衣服,都要在埠头上完成。带孩子也都是女人的活,女人们淘米洗菜洗衣服聊天,孩子们则跟着在边上玩。许多小鱼并不怕人,反而喜欢热闹,尤其早上淘米洗菜时,很多小鱼游窜过来,抢食米虫或跌落的米粒、菜叶,也吸引了小孩围观。
这个时候,埠头、游鱼、小孩和勤劳的女人,构成了江南水乡一幅日常生活的场景。
冬天的时候,埠头上会比其他季节安静许多。冬日河水太冷,常结冰,我们村条件好,有水井,淘米洗菜洗衣服都转移到井台边了。但女人还是会带着小孩到埠头上去敲冰,敲下冰来,用麦秸吹个洞,用绳子穿过,让小孩拎着拖着玩。若是有创意的,还会吹出鸡鸭鱼的样子来。其实埠头周围冰最薄,所以也最易敲。
村里稍大一些的男孩去埠头钓小鱼时,小小孩最喜欢跟着去。安静的埠头上,稍微大一些的小孩,分坐在青石条或埠头石阶上,用野水竹做的小鱼竿上,线系着用大头针弯曲做的鱼钩,用蚯蚓米虫(夏天还有菜花牛虻苍蝇)钓鱼。而小小孩则喜欢趴在埠头阶上,或者用小手去埠头石阶的缝隙间乱摸,里边常有小鱼小泥鳅之类。常常会有小沼虾或特别小的长得像痴虎鱼的小鱼,懒洋洋地漾在台阶上,毫不顾忌盯着它们的热切的眼神,这种姿态,甚至像是一种公开的示威。我小时候就常常在埠头上被这样的小鱼小虾气得牙根痒痒,当然还有懊丧——怎么就抓不住呢?明明盯住了,小手最快速插进水里,水波荡漾,原来懒洋洋的小鱼小虾猛然就弹窜出去,然后在不远处摇头晃尾奚落我。其实不只是我们小小孩,大小孩甚至大人,也抓不住这看似不动的小鱼虾。长大后才知道还有折射之理,抓水中埠头阶上的小鱼,甚至比油锅里夹铜板还难——鱼虾是活的!
稍长大一点,我也会坐在埠头上钓小鱼钓泥鳅沼虾。后来学会了淘米洗菜,也学会了用淘米筲箕插小鱼,学会了捉螃蟹,学会了用破蚊帐做小扳网,里边放上蛤蜊肉米粒吸引小鱼……
尤其到了晚春夏天和早秋的午后,跟着大人到埠头上,还没学会狗爬的小孩,就光着身子趴在水中的石阶上,比着用腿弹水。我后来知道,只要学会了弹水,就不容易被淹死了。我最初的游泳,就是从夏日午后埠头上玩闹时的弹水开始,然后在大人的监督下,慢慢顺着埠头边,尝试着放开手,漂浮在石阶边的水里,一紧张则伸手攀住埠头,到可以彻底不攀埠头,最终学会狗爬的初级版。当然,这一过程难免会呛水,会被惊吓。其实就在埠头边,还有人在,是不会出问题的。
西浜头的埠头对于我个人而言,还有更独特的记忆。大概是6岁时的夏日,祖父母带着我们兄弟下地,我负责在田头照看弟弟。地里离我家不到200米,就在西浜头下游浜梢头边上。大概半上午时,我跟祖父母说要回家去一趟,理由大概是内急一类吧。其实那时下地,都带着水,即使内急,就算大人也多是就地解决,更不用说小孩随地方便了。但那次也是意外,祖父母答应了,只是提醒我快去快回,尤其叮嘱千万不要去埠头上玩。祖父母同意后,我拖着一根葵花棒(葵花杆),兴高采烈,连蹦带跳,屁颠着跑回村里,我家的小黄狗跟在我后面。
到家后,祖父母的叮嘱成了耳旁风。我就拎着葵花棒,跑去了西浜头的埠头。狗站在岸上,我走上了青石条,然后,我开始把葵花棒探进水里,往下一戳,试图去探探河到底有多深。其实西浜头的埠头边对于大人来说河不深,但是,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却是足够深了。我根本没想到,手中的葵花棒虽然比我高好多,但却也探不到底。结果悲剧了,葵花棒一戳戳了个空没到底,顺带着我就一头栽进了河里。当时我还没学会狗刨,栽进河里呛了水,惊吓得在水里乱扑腾,时沉时浮,喊不出来。站在岸上的小狗,开始疯狂地叫唤起来。我后来知道,我家小狗疯狂而凄厉的叫声,惊着了我的一个族兄(他是1930年代当手造埠头的朱兰生先生的孙子),他本来是回家换衣服要走亲戚去,听狗叫得凄厉,出来看究竟,结果看到我在河里扑腾,连衣服都没脱,跳进河里把我弄了上来,救了我一条命。祖父母听说后赶回来,吓坏了。中午父亲回来,我还吓得躺在竹床上没缓过来似的。父亲没有安慰我,而是愤怒地把我从竹床上拎起,狠狠地给了我几个大屁兜。这是我记忆中父亲第一次揍我,因为我不听话,还撒谎。
不过,那次以后,父亲开始认真教我学狗刨。我很快就能自己下水独自游泳了。
如今西浜头还在,河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但鲫鱼依然鲜美,河里的埠头有了三座。只是,再也没有淘米洗菜洗衣服的热闹场景,更没有小孩去埠头玩水了。
我每次回家,站在西浜头的埠头边,都会想起童年时光,想起自己溺水经历,想起自己少年时代春天在埠头上帮着家里洗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