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的脾气

周洁茹在最近的一篇文章《周洁茹的朋友圈》中有这么一句话，“当年的70后阵容，常州占了4个，现在呢？这25年。”

语调如在耳畔，表情浮现眼前。

根据三十年来我对她的熟悉程度，她的意思应该是，当初参加上海文艺出版社组织的、国内70后作家第一次以群体方式亮相的笔会的常州4个人中，只有她还在写，更关键的是她最近又似乎翻红了。“这25年。”意思是那个会议离现在25年了吗？我不知道。这跟记忆力大概也没什么关系。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境遇，在不同的境遇中找到各自舒适的位置。毫无疑问，对于以发表为文学成就主要标尺的许多人来说，周洁茹无疑是我们中最热忱、最矢志不渝的。

十几二十年前，她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带着两个学龄前儿童在常州晃荡，常常跟我们这些文艺老土鳖混在一起。她的状态不太好。当初她年少轻狂时挥霍的文学资源，因为离乡背井、嫁人生子而变得不易再得。她甚至把写成后的稿子给我们看，让我们提意见。如果你了解她一贯的做派，你就会明白这个阶段的她有多焦虑、多虚弱。而我不能理解的是，写不出，或者写不好，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吗？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差别，理念的差别，也是能力的差别。

我早就写不出、写不好了，但我不焦虑，文学于我而言，从来就不是非此不可的必然，我可以干很多事情，文学没兴趣了我可以去做点小生意，或者开个夜排档，电工也能做，反正怎样舒服我就怎样干。有些人不一样，除了文学啥也不会。洗个碗还要被老公嫌弃。

当然，你也可以说我这是自欺欺人，是酸葡萄心理。这么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比如，当我读到上述周洁茹写的那句话时，心里的想法是，“现在”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更直接的价值是一碗饭而已，一碗饭么，不是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吃到么？未来才有意义。未来留不下来，甚嚣尘上和湮没无闻又有什么区别。这是酸葡萄心理吧？有点。但谁能说葡萄一点都不酸吗？

未来谁能留下来？或者说，谁的哪个作品能留下来？当初的那4个人，还都没到盖棺的时候。像《深松》这样的小说我坚信能留下来，是陈卫写的。

当然，我的标准算得了什么标准呢？再说，周洁茹还在不停地写，越写越勤奋，或许，她现在就已经写出了能留下来的作品，只是我没读过。我很少读她的东西，太熟悉了，一读她的作品，我的耳边就响起她叽叽喳喳急速的语音，思维跳跃，这样，阅读就变成了一次作者面对面的语言倾泻，我很不习惯这种感觉。这是我的问题。我应该相信，拥有了国际视野，小妖可以成精，我要放弃成见，努力读她的作品，这是作为老友的本分。

作为老友，算一算，我们认识有30年了。30年，足够长的了，长到一个朝代已经灭亡，一段婚姻已经结束，可是我们吵吵闹闹，掰了和和了掰，好几个轮次下来，我们还是朋友。怎么会？我认真想了一下，周小姐有时候脾气比较臭是事实，但有时候为人又比较义气，或者说，炸毛的时候她是要打要杀爆粗口的小太妹模样，但顺毛的时候她又常常是一副两肋插刀的兄弟样子。

有一年，我的一个表妹生了孩子，那时候大家都买进口奶粉，导致国内很不好买。我请周洁茹帮忙在香港代购。准确地讲，不能叫代购，她不赚钱。整整大半年，她每个月在香港帮我们买了指定的奶粉，然后通关到深圳快递给我们。这中间包括最炎热的八九月份，周小姐拖着一架手拉车，黛眉紧蹙、香汗如雨地行走在南国骄阳下的情景，想想都令人感动。所以，后面就算她严重得罪我，只要想起这个情景，我心里的那把铁锤马上就放下了。

周小姐的义气，还有一点明证，就是对家乡的情感。从常州走出去的人，像她这样一直把家乡挂在嘴边的，似乎并不多。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无论她又呛呛了谁，大家对她还是很宽容。每次回来，也都有人迎来送往的。我跟周洁茹当面讲过，你出名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做《香港文学》主编的时候，我让你发过一篇稿子吗？不过尊重你的才华而已。我想大家都是这样的心理。

周小姐那样的脾气是得了她父亲的真传。我和老周曾经是同事。在单位的时候没多少接触，他退休了我离职了，在社会上倒是喝过好几次大酒。老周酒量惊人，酣畅时意气风发如少年郎，双颊红胀双眉倒竖，唬得我们这些年轻人颤颤惊惊，担心他七八十岁的高龄激动出啥问题来。但始终没啥问题，老周摇摇晃晃，始终屹立不倒。周小姐的酒量和脾气，跟他老爹比，就差了一个文学。所以，希望周小姐之后无论多不顺心，也不要忘了文学。

令人高兴的是，最近又见到了周洁茹的女儿，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有其母的机灵，却更温文尔雅。我还在周洁茹的微信朋友圈经常见到她的儿子，当年那个把嘴巴一圈舔得通红的小美国佬已经在洛杉矶上了大学。小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特别憨厚，现在看起来还是这样。性格方面，两个孩子大概是遗传那位工程师的比较多一些，特别好。工程师改变了周小姐的人生，让周小姐从虚浮的光晕中走下来，步入烟火的日常，让周小姐有了漂泊的积淀、有了国际视野，工程师对独特的周小姐的独特一生，特别重要。

（金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