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乌江及其他

向往凤凰不是一年两年了，虽然中国古镇大同小异的趋势越来越严重，还是对它有不一样的期待。究其原因，自然有沈从文的关系，有黄永玉的关系，最重要的，沱江流经凤凰，成就了凤凰，而沱江，是父亲故乡的江。一个沱字既是他的笔名，也是我的笔名。

几年前，兴冲冲舟车劳顿赶到古城。客栈就在水边，站在阳台上看沱江，愣住了，这哪里是江啊，分明只是一条小溪，与自贡富顺的沱江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按地理位置，这里是下游，水势应该更大些才对。赶紧百度，惊讶发现，竟然有两条沱江。祖籍的沱江是长江四川段一个支流，全长500多公里；凤凰的沱江又叫湘西沱江，是长江支流沅江支流武水的支流，全长100多公里。荒唐的自以为是，一错就是几十年。垂头丧气望着眼前的小河沟，又忆起多年前那个清晨，伤感地站在富顺县城水气弥漫的沱江边，即使不是丰水期，江水依然浩浩荡荡，往来船只不断。父亲20岁时一个人顺流而下离开家乡，远上东北，内心该是何等惶恐。承载了父亲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沱江，当时也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此一去，迢迢再无归路吧。

那两天在凤凰一直索然无味，倦怠无趣，面对沈从文故居、陈宝箴故居、黄永玉画室都波澜不惊。直到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被同伴带去酒吧听歌，男女歌手音色出众，《放手爱》《年轮》《遇见爱》《习惯自己》，越听越喜欢，尤其是女歌手一曲《易燃易爆炸》，惊为天人。歌词还可以这样写，歌曲还可以这样唱！“夸我含苞待放 还夸我欲盖弥彰／赐我梦境 还赐我很快就清醒／与我沉睡 还与我蹉跎无慈悲……”感情中的贪得无厌和爱而不得刻画得如此深刻，年轻人的才华令人赞叹。那时候，于我而言，这些歌都是新歌，代入感太强了。情绪欢快起来，一晚耳福，心脾俱畅。再看看窗外月光下静缓的沱江水，想到《边城》里的一段话：“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这时节对溪若有人唱歌，隔溪应和，实在太美丽了。”此时，是不是同一条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况且，不来此地，我怎会知道有两条沱江亘古流淌。

类似的经历还有乌江。项羽自刎的乌江（镇）在安徽马鞍山和县，另一条乌江流经川黔，是长江上游南岸最大的支流。曾经到贵州思南采访，在乌江边，频频有人提起项羽，询问楚霸王是否在此地自刎。当地人只得自嘲，我们的乌江比霸王的乌江大，霸王的乌江比我们的有名气。其实，往远说，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极为重大而深远的夜郎国国都，可能在思南（尚存争议）；朝近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思南乌江上还能看到拉船的纤夫，听到乌江号子。都是中国文化符号般的标志。我在思南乌江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一种叫喜烛的蜡烛，美得人瞠目结舌。洞房花烛夜可点，守岁可用，庆生亦可。一根根蜡烛就是一柱柱雕刻作品，身上沾满龙凤、牡丹、梅花、燕子等鳞片，色彩艳丽、花样繁复，小如指甲、薄若纸张。那种美丽多年以后不能忘怀，也因易碎无法带回本地而悻悻然。

离开思南一年后，与朋友游历了宿迁——项羽的故乡。接触到当地一些人，颇感那里民风直爽，不拘小节，有北方的茁壮，与江南风格迥异。始信，此地真的有产生项羽虞姬爱情的倔强土壤。当地人提及虞姬亦多于霸王，对两千多年前那个刚烈如铁的美人充满自豪。去洋河镇路上，有人指着远处一条大河说，那条河在安徽地界，就是当年的乌江，现在叫皖江，霸王自刎在那里。再细问，对方也不明所以。

关于楚霸王自刎之地点，民间有许多说法。史书上记载，公元前202年，项羽兵败垓下（今安徽灵璧县南），突围至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自刎。长江，在安徽一段古称楚江，今皖人称之为皖江。乌江镇紧靠长江西岸，它所濒临的一段较长的江面，是呈正南北方向的，故世人常称的江南在此处实为江东。项羽“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和李清照“不肯过江东”等正为此意。一句话，霸王自刎在今安徽和县乌江镇的长江边上，此乌江是地名而非江河之名。

项羽和刘邦，是两类男人形象，他们的行为对后世影响深远。看看他们之间的战争奉献了多少个成语：破釜沉舟、十面埋伏、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向披靡、作壁上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锦衣夜行……这些成语融入我们的生活，渗透进我们的血液，甚至左右着我们的价值观。刘邦一直以统一大业为理想，项羽只想安心做西楚霸王，50多岁的刘邦最后战胜力拔山兮气盖世的30岁英雄，格局决定结局是一个缘由。

当年乌江自刎之后，项羽的头颅和身躯被刘邦五员大将分取，此五人因此被封侯。《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即，项羽死后，西楚王国基本全境投降，只有项羽初封的鲁地还在抵抗，刘邦本欲屠城，又感念于鲁地“独鲁不下”“为主死节”的忠贞，遂把项羽的头颅展示给鲁地守军，鲁地人知道将军真的战死了，才投降。刘邦将项羽的头颅厚葬于鲁地，他亲自主持项羽的祭礼，哀痛哭泣不能自已。

那么鲁地到底在哪里？争论由来已久，据推测，项羽被封鲁公后，一直戎马征战，并没有机会真正坐镇鲁地，因此史书也没有记载其具体的采邑范围。今日学界认为，鲁地极有可能在山东曲阜。至于霸王的墓地，计有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旧县三村，安徽省和县乌江镇凤凰山，山东省曲阜市五泉庄，此外湖北、江西等地也有霸王冢，这些墓地各有各的传说和依据。这位中国历史上最具悲情色彩的人物，在战死疆场两千多年以后，留给后人多少悬念啊。

地名语焉不详会带来误解和尴尬，古今混淆，尤为难辨。如果我们抱着一颗探究之心在路上，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此亦为旅行及人生之有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