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十年后，我终于体会到一直以来您是怎样的父亲。虽然您的曾孙我的孙儿刚满周岁，但我觉得，孙儿出生以来这短短的时光，让我对您有了更多的了解。

我开始关注孙儿时，忍不住时时猜想，当初您究竟是如何做到满腔热忱、含饴弄孙的。你关爱孙儿不是一年，也不是两年，而是整整三十多年。至今我仍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孙儿来到人世间在我生活中掀起的狂波巨澜。我清楚，跟您为关爱孙儿付出的一切相比，我伴随孙儿的经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本不值一提。

“有朝一日，你自己有了二代、三代，你就得学会付出。”在我成长的岁月中，您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对您来说，付出是必须的责任，是为人父母、为人爷奶必须接受的一部分。可我年轻时却并不认同，认为付岀并不时髦，更无吸引力可言。

哦，父亲，现在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正在学会必须的付出。

光阴如梭，我已退休快十年了，我开始将为爷之道看成是踏入“真实生活”的第一步。一直到孙儿出生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在此之前我过的那种生活——相对来说轻松自由、无忧无虑。如今，我自己也荣升为爷爷，并且似乎理所当然获得了引以自豪的资格。可往往又会陷入莫名的焦虑、不安，甚至一日不见孙儿，如隔三秋般的煎熬。

每次孙儿午后小憇醒来，他会兴奋地看着我。即便在由他外婆照料的时光里，我隔三差五去探望孙儿，他会用小手快捷地指着我，想来是心里在说：“爷爷来了！”当然，还会冲着我绽开灿烂的笑靥。每当这时，我周身会涌动着满满爱意：“来，爷爷抱抱！”我分明感觉到，自己脸上浮现的笑容恰似父亲您脸上的微笑，那还是我在多年以前的某个早晨在您的脸上看到的。1982年7月19日上午，我儿子出生第二天，您便急切赶到医院产房，您笑得是那样舒展，嚷嚷着“回家啰！”又或者，假如在您看望孙儿时，小宝贝做了什么特别可爱的动作，我们俩会不约而同地交换着相同的眼神，那饱含着的一往情深，我至今才体会到的血浓于水。

如今，每当我紧紧拥着孙儿，又或在他熟睡时，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我会看到您的双手当初曾做着同样的动作，亲柔着您的孙儿。我就会觉得，似乎自己的手心里就握着您传递给我的父爱和安全感。现在，我又将这份厚爱毫无保留传给了孙儿。

孙儿常常会在我的臂弯中沉沉睡去，我会甜甜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十多分钟。那光洁的脑门，那柔滑的肌肤，还有他在睡梦中蠕动着的小红嘴唇，真是太完美了。一阵激动掠过我的全身，爱意、赞叹、关心、幸运，以及更多的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使我心潮澎湃。我突然记起了父亲您在六十岁生日那天，怀抱着您的孙儿时您那难以言说的神情。足足个把小时，您不曾尝上一口为您准备的生日蛋糕，只是默默地紧紧搂着孙儿。

有一年的秋天，那是非常凉爽的下午，你和往常一样，从北直街小区赶到清潭幼儿园对面的亭子里，等候着孙儿放学。一阵瓢泼大雨，待我心急火燎急赶到时，已是傍晚时分。也就是说，父亲您在风雨中贴身守护孙儿三个多小时了。您的全身早已被雨水淋湿，而您的外套俨然成了遮风挡雨的伞，将孙儿围得严严实实。您如此无私地付出，让我泪盈于睫。现在想起来，依然会愧疚，依然会不安。

直到今天，我才通晓这爱意何以能传承至今，而始终如潮涌动着！对我而言，这并不亚于一个真正的奇迹：父爱被再一次发现、重复，并再次传承下去——就如同在我们的生活中，它从您的手中传给了我，又从我这里传给了孙儿，日后从孙儿那里依然还会传给他自己的儿女们。

父亲，您所表达的深厚爱意原本就是一种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