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皋· 梅花手段 人因见嬾误称高
日期:01-16
版面:
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数十年来,工印事者,舍古法变为离奇……离奇变为邪僻,婉秀变为纤弱,风斯下矣!”这是明末清初对印坛贡献卓著的人物——周亮工说的话,令人心生警惕。周亮工此人争议颇大,很多人因为失节诟病他的人格,连带贬低他的著作,我只能理解为大智慧、大爱,毕竟他的境界不是我们所能体会的。封疆大吏,一生起起伏伏,救助了很多明末遗民,为太多的篆刻家立传,程邃就曾得到他的极度推重。不过对于他的印章,我至今觉得不伦不类,清人林霔评其《印人传》“美恶兼收,毫无鉴别”,这点我也认同。只能说各人的使命不同吧,面对历史的巨轮,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舍生取义呢,对于周亮工来说,牺牲自己的名节而保全更多人于水火,许是另一种大义吧,毕竟生命才是第一位的,这样的人生态度也决定了他对于艺术的态度。
跑题了,今天的主角是《印人传》未收的林皋,因为他生得晚,没遇上周亮工,他也没有周那样悲天悯人的能力,能做的只是多刻几方好印而已,甚至历史基本淹没了他的生平和活动轨迹。林皋祖籍福建,但主要活动是在苏州地区,钱陆灿在为林皋印谱作的序言中说“鹤田之由莆田而徙常熟也,自其先世游宦,始承荫袭华而子孙占籍矣”,结合林皋的一些自用印和交游看,他完全是地道的常熟人了。
黄惇先生把清初的印坛分成五个区域研究——苏州、福建、如皋、南京和云间,条理清晰、便于学习分析,科学客观。清初的印坛,福建地区印人不少,但影响较小;如皋地区有典型面目,但趣味不高;南京地区称十竹斋主胡正言、栎园周亮工为领袖,但缺乏个性;云间情况也是类似,没有影响巨大的印人,不过在拍卖上见过王睿章《醉爱居印赏》二册,以各种形式入印,每印后赋诗,可称文人游戏篆刻的极致了。
只有林皋在继承文彭汪关典雅平和的基础上,挽狂澜于既倒,纠正了“邪僻”、“纤弱”的时风,强调了传统审美典雅、强其骨的追求,在康乾时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影响,民国时期赵叔孺、王福厂都有取法,甚至延续至今,一时名流如徐乾学、王掞、王鸿绪,绘苑名手如王石谷、吴墨井、恽南田,用印多出其手,王掞、吴晋等人还为其《宝砚斋印谱》纷纷作序,代表了当时主流的审美。
因为林皋的印风比较精工、统一,我曾将其详细分作九小类——粗朱文一种(为邹之麟作衣白山人),这类延续了明人印风,婉转沉厚,分布考究,装饰性极强;细朱文三种,一种方笔为主学汉印,平正中有奇趣,一种学元朱文,另有一种小篆入印,圆转为主,用笔含蓄,隽永典雅,介于他学古和出新之间的面目;细白文一种,小篆入印,圆润劲健;汉白文一种,学汪关而生动胜之;还有古文入印一种,偶一为之;他最典型的印风是一种类似天发神谶用笔的白文和装饰性极强的朱文,白文用笔作悬针状,单字块面明显,积字成章,统一每字笔画方向而少作字间呼应,调节字内外疏密是分布的主要手段(扬州祝竹先生吸收此种印风最多),而他代表性的朱文恰恰是强烈改变笔画方向和距离去适应印面,形成一种类似画面的效果,这大概是“印化”的两种极端手段,再进一步加强笔画交接处的重量,产生一种极个性化的面貌。今天看到的这方“梅花手段”即是此种,分布呕心沥血,我曾临摹此印文字作书法横批形式,居然也不觉突兀,匪夷所思。民国时期赵叔孺吸收林皋此类朱文特性不露声色,隐隐有一种庙堂富贵。此印为恽南田所作,南田梅花小帧中时用之,惜实物应已不在人间。
林皋代表性的白文应该也吸收了如皋许容、童昌龄印章的特点,易俗为雅,善学如此令人叹服。篆刻史上,白文能刻出自家面目的极少,因为印宗秦汉,而秦汉印无所不包,太多学习的积累最终都成了束缚,反而朱文与篆书书写接近,更容易显现自身特点。林皋的白文印在数百年的流派印林中,算得上一朵闪亮的奇葩,而他的朱文印更是精工巧思、风格特出。汪启淑在《续印人传》中褒扬丁敬说道:“两浙久沿林鹤田派,钝丁力挽颓风”,似贬低林皋,但却从侧面说明了林皋的影响之巨,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篆刻史里面也有我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的人物,比如许容、钱桢,毫无感情和生机,何谈艺术,不知何以得享盛名,臆测他们肯定是某些方面受到了局限,然而,为何林皋这样抓住了传统核心的印人,却不见他有诗文书画传世呢,有学者考证他享年七十以上,这么长的岁月里面只做刻印一件事,难道他不觉得无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