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学究”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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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究”这名儿,旧时代往往指迂腐的读书人。可在我们农村,指的是肚里有些“墨水”的文化人。有些上了年纪在家“咕噜咕噜”捧着水烟筒的“迂夫子”们,村里有辈分的人当面尊称其“老学究”。那年月,世袭的庄稼人横亘在心里的,唯有田里的禾苗才是日子的首选,因而从孩提起就得随大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苦于“扁担大的一字不识”,遇上笔头上的事去相烦老学究时,老学究既有一种自豪感,也可增添自己生活的情趣,所以从不推诿,有求必应。
笔头上的事繁杂多样。村民们会根据老学究的各自擅长,有所选择:写字功底有点名气的,常为人家的箩筐或扁担上留个姓名;当过会计懂得财务知识的,写个收借条会让人放心;学问较深且从不搬弄是非的,黄昏时往往有人上门烦劳读写家信;假如遇上卖地典房或兄弟分房分产之类的重大家事,就得由德高望重并谙达事理的老学究出面动笔了。最为普遍的,是年年岁岁村里有人家操办喜事,除了壮汉和婆娘们在为主家忙碌,门上的喜联当仁不让由老学究挥毫。娶亲或嫁女常写“花好月圆春风得意,妻贤夫德幸福无边”;“一代良缘九天丽日,八方贵客七色彩虹”……建房造屋上梁那天,主梁上的“太阳高照”和立柱上的“上梁喜逢黄道日,落栋巧遇紫微星”等吉祥联语,使得办喜人家满屋添彩。最为让人难忘的是,当你穿过环抱村庄的竹林,会眼前一亮,一字儿排开的农家大门上都贴有大红春联:“春风吹到人间,阳光普照大地”;“春满向阳门第,福盈勤劳人家”……有几家在村头住的是茅屋,单扇大门显得有点低矮,老学究也会送上“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花开富贵,竹报平安”等四字联句,有的还亲自帮着贴上门。
旧时代的农家不通电,压根不懂得电器是什么样儿。燠热的夏天,家家都用蒲扇(俗称芭蕉扇)扇凉风和驱蚊蝇,除了抱在手里的娃儿,蒲扇得人手一把。新扇买回来后,少不了要麻烦老学究在扇面上留名。这可得要有专门的技能:先要将墨磨得浓而又浓,用水笔写上扇主人的姓名和购扇日期,再用纸剪个方框,浸漫湿后将字套在中间,置于煤油灯上将方框熏黑,趁热将字上的浓墨擦拭干净,留在方框中间与扇同色的字就永不褪去。有的人家特意在扇上熏下四句话:“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若要借我扇,过了八月半。”这并非是俳谐取乐,而是村邻抱着小娃串门闲聊时,主人家会递上一把扇子供其使用,以防无意中“六月里扇子跟人走”,被串门人带回了家。因民间流传着这四句诗样的话,串门人虽不识字,见后也会记住别把扇子带走。然而,比扇面留字更费神费力的,要数“碗底凿字”了。无论家贫家富,碗是不可或缺的珍物。农村里有个祖传的习俗,谁家里包了馄饨或新开瓮了咸菜萝卜干之类,左邻右舍常往来互送,至于村里办红白喜事更有人家会将碗倾橱借出,式样无异的碗交错使用后,只要认准碗底的字一致便可“物归原主”。所以,除了粗瓷胎质的“江北碗”和贵客临门才出相的“金边碗”,那白润光滑的“海碗”及“饭碗”等,新买回后先得去辛苦有凿碗专业的老学究。用水笔在碗底写字不难,见功夫的是见他拿起专用的小凿钻和小锤子,戴着老花镜,眼不眨,手不抖,不轻不重,用力适宜,“笃笃笃”将笔画上的瓷质敲成匀称的麻点,最后用浓墨将字使劲抹几下,此后便碗在字也在了……
岁月漫漫,时代变更。当年的“老学究”,有的已将遗像留驻在镜框里,有的也已飘着白须白发走进垂暮之年。回想起长长遥遥年代里的“文化苦旅”,如今已成历史的最后一页。但老前辈们以文化的支撑与村民架起的情感桥梁,将永留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