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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武进日报

顾苓·传是楼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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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A03版:文笔塔 文艺       上一篇    下一篇

沙孟海先生概括印学形成的四个阶段,分别是米芾、赵孟頫和吾丘衍、王冕、文彭与何震,换个角度可不可以说,米芾之前尚缺乏理性的自觉,而文、何之后,也没有本质的突破呢?

黄惇先生在总结清初的印坛、印风时说,“除了活动于扬州的程邃与虞山沈士和、林皋外,其他印人对清中期以后的各印风流派影响甚微,艺术成就也不高”,非常中肯。纵观整个篆刻史,文何之后的篆刻并无根本变化,之后的改变多是基于文字资料的发现,篆刻根植于我们特有的文字传统,篆刻家本身对文字掌握、运用的高度决定了印章的艺术高度。

今天说一位沈世和、林皋之外苏州地区的名士,顾苓。《历代印风》中将顾苓置于林皋之后,似乎不太恰当,从顾苓避仕隐居以及与郑簠等人交游的情况看,顾的生年至少先于林皋三四十年。

篆刻史一般认为顾苓是文彭余脉。与多位老师探讨,一致认为按照流派分析艺术家,是一个极其可笑的伪命题(写此篇时,恰金华武装先生见示沙孟海致马国权书信,提到“流派是乾嘉后的说法”、“非常混乱”,看来他们也没能厘清)。看历代留下的这些经典作品,无不是极力探求的结果,而反观学“流派”的,大多是“得末行末”,最终死路一条。如被后人尊为“浙派始祖”的丁敬印章,一开始也受到程邃的影响,而且也曾服务于汪启淑的飞鸿堂;像赵悲盦、吴昌石的印章,到底是徽还是浙呢?派只是表象,有自己的艺术语言而能化形式为己用,还是要看艺术家各自的修为。反倒觉得《篆刻丛刊》相对按照作者生年、兼顾风格分类比较合理。

顾苓为“昆山三徐”之一的徐乾学(健庵)刻的“传是楼”朱印,载于《乐只室印谱》中,现陈列于上海博物馆印章馆。此印的是文彭正脉,圆融典雅,章法疏朗空灵、线质圆润富于变化,柔而不弱,“楼”字篆法更是直袭文徵明“歌斯楼”朱印,实斯篆入印之正大法门,悉心体会,此印是能代表篆刻高雅之美的,后来难有。周亮工《印人传》云:“今日作印者,人自为帝,然求先辈典型,终当推为顾苓”,将他列作一流的人物。

清乾隆《苏州府志·人物》有顾苓传。称其“少笃学,尤潜心篆隶……晚而篆隶益精……居虎丘山塘,萧然敝庐中,悬思陵御书,时肃衣冠再拜,唏嘘太息”。顾苓于应试求仕之年遭甲申之变,“同举者或言当再观变以图去就,苓竟拂衣出,重茧而归,且行且哭曰:吾不忍以祖父清白之身事二姓也”,自此隐居塔影园,刻崇祯御书“松园”二字于楣间,名其室曰“松风寝”。

顾苓有《塔影园集》传世。去年专去寻访了塔影园,在虎丘山麓的三花二村,边上是李鸿章祠,建筑极气派奢华,然而人迹罕至,跟不远处虎丘景点相比,真是世外桃源了。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塔影园的来历,恶狠狠告诉我有领导来不能随便停车,真应了《虎丘塔影园记》中“寻山客至,不复停车”的句子,想起那次去只有二三十平米的赵之谦纪念馆,工作人员明明已经下班,听我说是从江苏过来,仍专门为我开门,真是很大落差。

塔影园是文彭长子文肇祉别业,“凿池成塔影,结屋依山阿”。顾苓自称“文氏弥甥”,与文徵明一族交谊深厚。明亡后,顾苓修葺经营塔影园,一时文人遗士聚集,多有题咏,传为盛事。

顾苓视钱谦益为师,除往来探讨学问,对钱之生平、交游以及性格都颇为了解,《塔影园集》中收录了《东涧遗老钱公别传》以及《河东君传》,是后世研究钱谦益、柳如是的第一手资料。

集中另有一篇《代郑谷口答方涂山书》涉及文字,很有意思,方文批评郑簠《牛首山含虚阁记》古隶字法不合《说文》有十七字,郑簠不回应,顾苓竟以郑的口吻代为答辩。先说郑作书“依样葫芦”,只是“一再描画”,不敢“妄谈文字”,然后举前代制度,说明“古今二隶不拘《说文》”,称为“隶变”,“古隶之宗洪氏,犹小篆之宗许氏,木本水源,各有依据”,指出方文的批评属于“执秦权之重轻校汉衡之得失”,没有用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问题,分析了本质、表象孰重孰轻,反而成了批评方文的一篇精彩议论,思路清晰,文辞犀利。从中亦可看出三人的治学态度和方法,显然方是比较古板守旧的学者,而郑、顾则擅于寓学于用。

粗览其诗集一过,《红叶》一篇颇能见其性情,似不屑于华丽词藻,而满腔悲愤郁于胸中——“霜花惨淡月朦胧,早起凭栏迥不同。赤帜满山皆汉垒,绿林到处换军容。绯袍行列朝双阙,血战淋漓望八公。夺得燕支颜色在,明年歌舞醉熏风”。隐约有一种英雄失路的悲壮,言为心声,可想见作者气节风骨。